管濤:今年人民幣破六“小概率”,走勢主要取決於七因素

自2020年6月起,人民幣兑美元匯率走出一波“波瀾壯闊”的行情,從7.1765低點持續升值七個月,2021年1月5日突破6.5,進入6.4區間。

這是哪些因素所致?會給經濟帶來什麼影響?未來人民幣匯率將怎麼走?對諸多備受市場關注的問題,在1月9日舉行的“2021年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年會”上,中銀證券全球首席經濟學家、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管濤發表題為《今年人民幣會破六嗎?》主旨演講,提出獨到觀點——

“任何時點,影響匯率升貶值的因素同時存在。只不過不同時候、不同因素對匯率走勢影響占主導地位。升貶值因素影響此消彼漲,跌多了會漲,漲多了會跌。”

“研究貨幣不能只看中國發生了什麼,還要看海外會發生什麼,這種相對基本面的變化會對匯率產生影響。”

“今年的不確定性、不穩定因素,內外部都有很多。總體看,七個因素會對今年人民幣匯率走勢產生影響,包括:疫情控制、經濟復甦、出口前景、金融風險、中美利差、美元走勢、大國關係。”

“用出口市場份額沒辦法解釋或預測人民幣匯率走勢。即便我們相信這個邏輯是正確的、成立的,2021年也存在很大不確定性。”

“如果我們想用政策手段調控人民幣匯率的進度,意味着若市場一致認為人民幣匯率升的不夠,會出現單邊人民幣升值預期,而後出現新的貨幣錯配。”

“今年要對匯率穩定採取一些措施,預計外匯政策將是匯率彈性增加,有序擴大流出,適當調整流入。管理政策需要有足夠彈性和靈活性,才能更好應對外匯形勢的瞬息萬變。”

管濤:今年人民幣破六“小概率”,走勢主要取決於七因素
以下為管濤本次演講全文整理稿:

對於匯率問題,分析邏輯比結論重要

人民幣匯率會不會破六?大家都很關心。但不好回答。不能説不會,也不能説一定就會。對於匯率問題,我更願意分析邏輯,因為邏輯比結論重要。

我從兩方面分析邏輯,一是市場邏輯,一是政策邏輯。

市場邏輯,我一直相信任何時點,影響匯率升貶值的因素同時存在。只不過不同時候、不同因素對匯率走勢影響占主導地位。升貶值因素影響此消彼漲,跌多了會漲,漲多了會跌。

研究匯率問題時,匯率是相對價格,是兩種貨幣的比價關係。研究貨幣不能只看中國發生了什麼,還要看海外會發生什麼,這種相對基本面的變化會對匯率產生影響。外匯影響有效市場所有的信息得到充分反映,容易呈現多重均衡狀態。

給定基本面的情況下,看市場的心情怎樣。市場情緒偏多時,選擇性相信好的消息,這時人民幣就升值;如果市場情緒偏空,選擇性相信壞的消息,人民幣就跌值。基本面不能簡單推導出人民幣升值還是貶值。

貨幣市場上有兩種預期,一種是理性預期,還有一種是基於已經發生的情況,簡單線性外推。通俗點説就是匯率漲的時候以為一直漲上去,匯率跌的時候以為一直跌下去。

人民幣從去年6月開始振盪升值,現已進入第八個月,累計升幅超過10%。去年下半年人民幣升值就是多重利好共振,一個是中國疫情控制好,經濟恢復好,美元走勢弱,導致人民幣一路升值。今年年初,人民幣總體偏強是利好繼續發揮作用。

七個因素會影響今年人民幣匯率走勢

人民幣會不給破六?今天看是典型的適應性預期,即認為人民幣升值這麼長時間,這種趨勢會持續下去。

其實兩個問題要引起高度重視,第一個是人民幣匯率動的快,並不意味着升值壓力大。升值預期強,恰恰是人民幣匯率該動的時候動起來了,及時釋放壓力,避免預期積累,這就是為什麼匯率由市場決定。固定匯率有管理浮動,匯率機制比較僵化就容易積累升貶值的壓力和預期。

第二個是剛才講的,升貶值因素影響人民幣此消彼漲。要注意,匯率短期內已累計一定升幅,持續一段時間,隨時可能市場預期的自發調整,或者遭至更多政策調控。政策調控越來越多,效果會逐步顯現,也可能會改變市場預期或匯率走勢。

從市場邏輯看,可以看到今年的不確定性、不穩定因素,內外部都有很多。從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的公告看,去年中國是唯一實現正增長的經濟體。而疫情的發展,還有外部環境存在很多不確定性、國內經濟復甦基礎不牢固,以及世界經濟復甦不穩定、不平衡,種種由疫情引發的衍生風險不容忽視,在基本面、情緒面都會影響未來人民幣匯率走勢。

總體看,七個方面會對今年的人民幣匯率走勢產生影響,包括:疫情控制、經濟復甦、出口前景、金融風險、中美利差、美元走勢、大國關係。

比如疫情控制對人民幣匯率的影響。去年下半年以來人民幣走強,跟我們疫情控制比較好有很大關係。從去年底開始,歐美國家逐漸接種疫苗,中國現在也開始接種。

按照基準信息,當疫苗達到總體免疫水平,世界經濟開始重啓。而很明顯的,中國通過非藥物干預方式取得疫情防控成果,現在這種領先優勢不存在了,人家打完針後可以達到疫情控制效果,跟我們就持平了。

按照專家的意見,發現一個很大的問題,如果歐美通過疫苗接種獲得羣體免疫能力,中國可能存在免疫落差。因為中國很大的問題在於,前期疫情控制好,疫苗研發實際受到影響。疫苗研發啓動很早,一、二期已做完,三期沒有患者,只能到海外做。另一個關鍵問題是,即便有疫苗,但中國人口基數大,初期疫苗供給有限。國家衞健委專家預測,全國人民接種疫苗達到羣體免疫水平很困難。現在疫苗保護的時間半年左右,意味着一年打兩次疫苗,一次打兩劑,就要乘四,羣體免疫水平要70%左右才達到。中國需要多少疫苗?專家預測,中國生產的疫苗全部國內使用,到明年底接種率達58%。要維持目前防範輸入型病例的防控措施,必然對中國經濟重啓、經濟社會活動正常化,特別是外交帶來很大影響。

即便歐美國家開始接種疫苗,短期內情況也不樂觀。美國疾控中心主任説,最近雖然開始接種疫苗,但未來60天內對疫情防控沒有根本性幫助,每天死的人相當於一個911和珍珠港。紐約州要到今年6—9月才能達到羣體免疫水平。最近英國封城,日本封國,美國總統換屆後會不會採取防控措施,對世界經濟重組都會帶來一些影響。

中國最近也有零星病例爆發,一些地方情況較嚴峻。去年11月,國家衞健委就專門對今年春節期間疫情防控進行了部署。這是基線的信息,我們領先優勢沒有了,可能出現免疫落差。如果出現壞的情況,疫情沒有控制住,取決於疫情防控是不是能保持目前狀況,繼續領先優勢。同時,不但取決於中國疫情防控,還取決於人民幣的資產屬性是避險還是風險性質。前者利好人民幣,而後者利空人民幣。

出口市場份額沒法預測人民幣匯率走勢

去年按照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測,今年世界經濟衰退4.4%,中國增長1.9%。明年中國8.2%。確實和我們比是很高水平,但和全球比領先優勢就不那麼明顯。明年全球反彈5.2%,我們領先三個百分點。這時再談我們經濟怎麼好,對世界人民來講沒有什麼驚喜。

中國經濟前高後低,在低的過程中,我們這種經濟增長是回落到M型的豎上,還是橫上?中國經濟下行的問題不是這次疫情導致,疫情爆發前我們就存在下行壓力,且相關問題受疫情影響更加重。中央提出做好“六穩六保”工作,努力保持經濟運行在合理區間,今年穩增長實際上仍不是很輕鬆的工作,仍強調要保持宏觀政策的連續性、穩定性、可持續性。這樣的情況下,如果明年經濟回落,這個過程會影響市場情緒。

我們的經濟在M型的橫上還是豎上?到那時市場主流觀點是什麼?人心難測。今天還在為8%左右的增長沾沾自喜,下半年是另一種討論的焦點,對市場情緒和人民幣匯率走勢會帶來影響。

還有出口前景,今年中國出口超過預期,持續正增長。有人把出口市場份額的提高作為人民幣升值的原因。但我告訴大家,在歷史上這就不成立。

2015年以前中國出口市場份額的提升就是伴隨着人民幣升值,2015年中國出口市場份額階段性歷史新高,恰恰是上一輪人民幣貶值的起始年。去年二季度,中國的出口市場份額環比上升5.7個百分點,5月底人民幣匯率創12年以來新低;三季度人民幣匯率升值4%左右,但三季度出口市場份額比二季度下降0.8個百分點。所以,用出口市場份額沒辦法解釋或預測人民幣匯率走勢。即便我們相信這個邏輯是正確的、成立的,2021年也存在很大不確定性。

一種情形是,疫情控制住,全球貿易反彈。按照世貿組織去年10月預測,2020年世界貿易衰退9.2%,2021年反彈7.2%。但北美和歐洲2021年貿易增速要高於全球平均水平,而亞洲是低於全球平均水平。如果我們達到亞洲的平均水平,意味着出口市場份額大概率下降,儘管有可能是正增長。但由於增速不如全球平均增速,仍然是下降的。

這種情況下,把出口市場下降作為看空人民幣的理由,會説人民幣升了這麼長時間、這麼大幅度,人民幣匯率高估了,應該開始貶值了。

還有一種情形,疫情沒有控制住,貿易仍可能負增長。沒有説第一年負增長,第二年就不可能負增長了。歷史上,我們看到連續負增長也出現過。這種情況下,由於中國疫情控制住,全供應鏈復工復產,出口仍保持增速,不管是正增長還是負增長,高於全球平均水平,出口份額上升。而疫情沒有控制住,世界經濟重啓受阻、疲軟,會抑制我們的出口空間。如果海外企業越來越多從流動性危機轉入長期危機,會出現貨款回收風險。

去年前11個月,海關統計貿易順差是4600億美元,但外匯局統計貿易項下收付匯差額1000多億美元,缺口是3050億美元。我們有3000億美元沒有收回來,這裏面一部分是正常賒賬,還有一部分則收不回來了。將來這個情況會越來越突出,並不是説貿易順差一定是我們的外匯收支順差,不會完全轉換為外匯收支的順差。隨着疫情影響惡化,這個情況可能進一步惡化。

由於疫情影響,國際物流受阻,將來能不能出口不取決於我們有沒有生產能力,而是能不能把貨物運出去。另有個很重要的問題,如果疫情長期持續,出現關鍵零部件和原材料進口斷供,中國相關產業鏈、供應鏈正常運轉會受影響。最近汽車產業、電子產業出現芯片斷供,這些都給我們帶來一系列影響。

還有一個就是美元指數,對人民幣匯率存在中間價格顯性的影響,美元強人民幣弱,美元弱人民幣強。疫情控制住後,全球經濟重組,大概率事件市場避險消退,美元走弱,人民幣繼續走強。但美元走弱持續時間累計的幅度,取決於主要經濟體經濟修復的速度。

疫情爆發前,美國的經濟基本面比歐洲、日本、英國好。要説財政貨幣刺激,其他國家做的並不比美國少,做的也很多。如果疫情沒有控制住,市場一旦意識到這點,經濟復甦不如預期,避險情緒重新上升,可能會重新推高美元。

“人民幣會破六嗎?我沒有答案”

剛才講的是市場邏輯。從政策邏輯我們注意到,最近一段時間不管市場、官方,對人民幣匯率短期內劇烈波動都給予足夠關注。

2018年、2019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公告提到人民幣匯率,為什麼2020年會提這個?領導經常講,要發揮匯率在宏觀經濟穩定中的自動穩定器作用。其實這講了事情的一半,有時是穩定器,有時則是經濟波動的放大器。經濟過熱,貿易順差,升值有利於減少貿易順差,抑制經濟過熱。經濟偏冷,升值可能減少貿易順差,但可能抑制經濟進一步復甦。

在這樣的背景下,保持人民幣匯率在合理均衡水平上進一步穩定,穩定器作用講白了就是你經濟好,人家經濟不好;你本幣升值,本來買中國貨,變成買外國貨;本來投中國,投外國,出現產業空心化,產業拉下來,跟別人一樣,你願不願意承受這種後果?

任何政策有利有弊,沒有無痛的政策選擇。如果我們想用政策手段調控人民幣匯率的進度,意味着若市場一致認為人民幣匯率升的不夠,會出現單邊人民幣升值預期,而後出現新的貨幣錯配,都買外匯對外支付、借外匯對外支付,或者推移對外支付。

若不想匯率發揮作用,要動用數量工具,增加外匯儲備,現在肯定不能幹,要更多由市場決定。流動管理資本政策的調整,要麼擴大流出,要麼調控流入。擴大流出不取決於外匯形勢好不好,而是有沒有在全球配置資源的能力,這方面有很多教訓,近期也有。

由於形勢變化非常快,如果我們不成熟的擴大流出,一旦形勢扭轉,有可能出現資本流出渠道。匯改後,境外投資成為資本外逃的渠道,故2016年收緊對境外投資管理。調控流入也一樣,會影響正常貿易投資活動,變相增加企業經營成本。所以沒有無痛的選擇,關鍵想清楚你想得到什麼,準備放棄什麼,付出什麼代價。

説説三點結論。

第一,影響匯率升貶值的因素同時存在,不同時候不同因素髮揮主要作用。如果打哪指哪,先有觀點再找論據,往往出現市場偏差。尤其主業不是炒外匯的話,可以有很強的觀點。那麼先預設觀點再找論據,可能會出現誤判。

第二,給定均衡匯率變化不大的情況下,升貶值影響此消彼漲的關係。下一步,更多要關注疫苗接種和經濟重啓不如預期可能引發市場調整。現在看到疫情向壞的方向發展。原來疫情是局部的,結果變成全球大流行,原來以為疫情在夏天就沒了,結果冬天又來了。擔心病毒變異,現在開始變異了,而且越來越厲害。

第三,短期內要關注疫苗接種和經濟重啓進度,更長時則要關注市場有可能出現審美疲勞。今年講到的所有利多,可能市場越來越反應出變化,重新對一些利空敏感,會影響匯率走勢。從政策上講,今年要對匯率穩定採取一些措施,預計外匯政策將是匯率彈性增加,有序擴大流出,適當調整流入。內外部不穩定因素較多,我們管理政策需要有足夠的彈性和靈活性,才能更好應對外匯形勢的瞬息萬變。

總之,人民幣會破六嗎?我沒有答案。我把邏輯告訴大家,自己做判斷。我是客觀的、中立的。實際上更可取的方法是,不要做太長預測,做短期的兩三個月,因為事情動態發展演變,可能過兩三個月後市場的關注點會發生變化,那時根據市場注意力的變化,重新去推演匯率的演進途徑。

我比較保守,我覺得破六是小概率事件,但我不拒絕説人民幣一點可能性都沒有。如果出現這種情況,這也是浮動匯率的問題,容易出現超調,而且這種超調很多時候若不是市場馬上糾正,會持續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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