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傑 博士
德國華商報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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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肺炎大流行給歐元帶來了挑戰世界頭號貨幣美元的機遇。但“貨幣統一，財政不統一”依然是歐洲統一貨幣先天性的缺陷。加之，歐元持續升值將會危及歐洲經濟脆弱的復甦。因而，在可預見的未來，歐元還無意並難以撼動美元的霸權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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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元表現亮眼
1992年2月7日，歐盟前身歐共體的12個成員國為建立歐洲政治聯盟以及經濟與貨幣聯盟正式簽署了《馬斯特里赫條約》。其中一個重要內容就是決定引入一種共同貨幣。在簽署該條約前，時任德國總理赫爾穆特·科爾 (Helmut Kohl)曾希望這一共同貨幣將使歐洲的統一進程變得不可逆轉。
1999年1月1日，作為歐洲統一貨幣的歐元先作為記賬貨幣引入，2002年1月1日起正式被用作現金貨幣。科爾在其2014年出版的著作《令人擔憂的歐洲》中曾回憶起這段歷史，並再次強調了歐洲一體化進程的重要意義。他指出：“我們大洲受夠了民族國家間對抗之苦。弗朗索瓦• 密特朗和我一致認為，共同貨幣是政治一體化的一部分，同時共同貨幣將是建立政治聯盟的先決條件。”
自歐元以現金形式面世以來，已有近20年的歷史了。期間，這一歐洲統一貨幣經歷了風風雨雨。它度過了金融危機和歐債危機，現正處新冠危機之中。在2008年金融危機的時候，歐元區根本發揮不了“穩定錨”的作用。歐洲貨幣聯盟的架構是如此的不穩，以至於當時的衝擊隨即引發了歐債危機，並危及貨幣聯盟的生存。
正是在歐元區最危險的時刻, 2012年7月下旬，歐央行前行長馬里奧·德拉吉(Mario Draghi)在倫敦召開的一次全球投資會議上發表演講，宣佈將採取一切必要措施來捍衞歐元。這一名言也成了歐元區命運的轉折點。
歐元區各成員國隨即實施了重要的改革，在很大程度上整頓了財政，併成立了歐洲穩定機制(ESM), 用以作為歐元的救助傘，從而維護了歐元區的整體穩定。
然而，世事難料。眼下新冠肺炎大流行竟然還給歐元帶來了挑戰世界頭號貨幣美元的機會。從今年2月起，疫情開始在全球蔓延。自此以來，歐元這一歐洲統一貨幣持續升值。按照歐委會的計算，相對於一系列其他貨幣，至9月底歐元匯率平均升值7.5%。
其中，歐元對瑞士法郎、日元、人民幣、美元和英鎊匯率分別升值1.6%、4.2%、5.7%、8.2%和9.6%。
據告，在今春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後，出於對疫情的擔憂，國際投資者就在為自己的資產尋找避險貨幣。許多投資者爭相把門檻國家貨幣換成美元和歐元。歐委會一份報告聲稱，自6月份以來，特別是不斷增強的“對歐元區復甦的信心”正使投資者瞄準歐元。
相對於美元而言, 投資歐元近期的確獲益頗豐。從今年2月中旬1歐元兑1.10美元升值至8月底的1.19美元，令投資者頗為滿意。目前的匯率則在1.18美元左右徘徊。
過去歐洲經常被視為一盤散沙, 但這次竟在極短時間內於2020年7月21日推出了高達7500億歐元的歐洲復興基金，旨在應對危機。這在金融市場上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這是歐盟在其歷史上首次大規模發行共同債券，亦即一種歐元債券，在市場上籌集資金。由於所有成員國都在為其作擔保，因而這種債券享有最佳信譽。
美國耶魯大學高級研究員、摩根士丹利亞洲區前主席史蒂芬·羅奇(Stephen Roach)7月22日為此在世界印迪加報業(Project Syndicate)網站上撰寫了一篇題為《從美國例外論到歐洲例外論》的文章，高度評價歐盟的上述舉措。
這位美國經濟學家聲稱: “ 但7月21日就歐盟復甦基金達成的協議改變了這一切。該基金被稱為‘下一代歐盟’，總額達7500億歐元。它不僅給高估的美元，而且還給低估的歐元，帶來了深遠和持久的影響。”
目前，歐盟、歐洲投資銀行、歐洲穩定機制等機構以及像德國那樣擁有 AAA 評級的國家正在出售這種在專業術語中被稱作“安全資產” 的債券，其規模高達約2萬億歐元。這是前所未有之事。
而這種債券之所以被稱為“安全資產”，是因為這它是一種無風險投資, 因而在世界上十分受歡迎。而正是這種受到市場熱烈追捧的債券又推高了歐元匯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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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元走勢乏力
正是在這種形勢下，人們再次談到了歐元挑戰美元貨幣區。儘管對歐洲一體化作出的強烈政治承諾是對一個如同許多人那樣，我對歐洲經濟和貨幣聯盟一直持批評態度，並將其視作功能癱瘓的世紀的戰爭和毀滅性流血犧牲提出的解決方案，但這個經濟和貨幣聯盟始終缺少一根十分重要的支柱：“財政聯盟。”
霸權地位事。為此，史蒂芬·羅奇指出，一種貨幣的地位是由兩種力量因素決定的: 國民經濟的基本數據以及外界對其強弱的認知。他認為，就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 的美國來講，這兩個方面都不盡人如意。
羅奇聲稱，這位美國總統用其貿易保護主義、與中國的對抗以及攻擊性的去全球化輸掉了美國的領導地位，而歐洲則在德國女總理和法國總統領導下，展示出採取行動的能力。
這位美國經濟學家並警告道，新冠危機亂局則可“使局勢惡化”。“人們對我説，沒有貨幣可以取代美元。而我則確信有多種取代可能性，且我所看好的是歐元。” 羅奇還指出這種“世界上最不受歡迎貨幣”的潛在升值空間很大，而正如這位美國經濟學家在上文中所表述的那樣，他本人過去也曾是歐元激烈的批評者。
此外，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使長期存在的美國經濟結構失衡加劇，從而進一步削弱了美元的國際地位。
為此，羅奇9月25日還在世界印迪加報業網站上撰寫了一篇題為《美元身上的枷鎖越收越緊》的文章。他斷言：”美元現已進入看似暴跌的初期。”在文章中，羅奇提到: “2020年第二季度，衡量企業、家庭和政府部門經摺舊後儲蓄總和的淨國民儲蓄率跌入負值區域，為-1%。這是 2008至2009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
這位美國經濟學家並指出:“如同儲蓄崩盤那樣，經常項目動態也展示出相同的不好形態。2020年第一季度經常項目赤字佔國內生產總值2.1%，而第二季度則增加了 1.4% ，這是(自1960 年起)開始統計以來的最大季度跌幅。”在文章結尾處，羅奇聲稱：“簡而言之，仍被高估的美元身上的枷鎖正在收緊。國內儲蓄正以前所未有的的速度暴跌，經常項目收支也隨之失去平衡。不必指望美聯儲會出手救市，它更關注的是支撐股票和債券市場，而不是阻止通脹。”他並預測道：“美元的跌勢才剛剛開始。 ”
此間有媒體分析道，在這種形勢下，中央銀行通常應推行緊縮性貨幣政策。但美聯儲卻背道而駛: 未來它願意接受比目前更高的通脹率，卻將長期維持低利率。而這兩項舉措都將壓低美元匯率，推高歐元。
3
歐洲面臨考驗
然而，歐元升值也有其不利的一面，因為它將使歐洲產品在世界市場上變貴，從而降低企業的競爭力，因而歐元走強使歐洲企業倍感擔心。就此而言，德國比其鄰國遭受更大的打擊，因為德國經濟嚴重依賴於出口。加之，歐元升值還將危及新冠危機後歐洲經濟的脆弱復甦。
為此，德國出口依賴型產業也已拉響了警報。德國機械設備製造業聯合會(VDMA) 首席經濟學家拉夫·維歇爾斯(Ralph Wiechers)就聲稱：“歐元升值來得真不是時候。”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製造業訂單本來就已經少得可憐。而競爭條件發生任何惡化都將會增加對企業的壓力。” 這不僅適用於出口業務，“而且對國內也是如此，因為我們企業更強烈地感受到了來自其他國家的競爭壓力”。維歇爾斯聲稱，來自中國或美國的競爭對手可用更低的價格來推銷其產品。
這位首席經濟學家還指出:“多年來，我們得益於相對有利的歐元匯率水平。”但由於歐元升值，按維歇爾斯的説法，數月以來，許多機械製造商最為擔憂的不是新冠肺炎疫情，而是由此引發的國際價格戰。
此外，汽車製造商也受到歐元走強的打擊。按伯恩斯坦研究公司(Bernstein Research)汽車分析師阿恩特·埃林霍斯特(Arndt Ellinghorst)的預計，寶馬、戴姆勒和大眾三家汽車製造商明年各自將要為換匯成本多付出5至10 億歐元。
當然，所有汽車康采恩都採用遠期外匯交易來規避匯率風險。這種避險方式被稱為遠期對沖。
然而，據稱從長遠來看，只有在像中國和美國那樣的主要銷售市場上生產更多的汽車，而不是朝那裏出口汽車，才能對抗這種匯率風險。為此，埃林霍斯特聲稱：“將生產轉移至國外的趨勢將會進一步加強。”
德國採埃孚股份公司(ZF Friedrichshafen AG)是全球汽車零配件供應商。數年來，該集團就係統地把工廠設置在國外大客户的附近，比如在美國境內建廠，以便從那裏給美國汽車商供貨。又如，舍弗勒集團 (Schaeffler Gruppe)同樣也在國外建廠，並採用遠期外匯交易來規避匯率風險。
但中小型零部件供應商現在就不得不為自己的生存而拼搏，且負擔不起遠期交易的費用，因而歐元匯率水平對這些企業來説就十分關鍵。
而對於以克里斯蒂娜·拉加德(Christine Lagarde) 為首的歐洲中央銀行來説，歐元匯率持續升值則是一場突然襲擊。這是因為歐央行並不追求匯率目標，對它來説，重要的是使通脹率保持在2%左右。但數年來，
歐央行始終未能達到這一目標。雖然想方設法投入大量資金推動經濟，但通脹率幾乎沒有上升。而現今的強勢歐元更可謂雪上加霜，打壓了本已疲弱的通脹預期，原因是歐元升值使進口商品變得更加便宜，因而非但無法推升物價，而且還可能會造成物價下跌。
此外，歐委會也對歐元升值倍感擔憂。它的一份文件聲稱，鑑於“復甦脆弱”，歐元的進一步升值將會“給經濟增長和價格走勢帶來巨大風險”。專家們則擔心，一旦歐元在較長時間內升值5%，第一年就可減少歐元區增長率直至1.1個百分點，第二年0.5個百分點。
事實上，歐委會還看到了歐元進一步升值的可能性。專家們在為歐元區小組準備的文件草案中就撰寫道, 在接下來的數月裏，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的走勢將“是匯率動向的決定因素”。一旦歐洲繼續能比美國更好地應對危機，則歐元升值壓力會進一步加大。
然而，雖則新冠疫情給歐元帶來了挑戰美元的機遇，但歐元依然難以擔當世界第一貨幣的重任。主要原因有兩點:
其一，“貨幣統一, 財政不統一”依然是歐元先天性的缺陷。早在2017年9月，法國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龍 (Emmanuel Macron) 就已在巴黎索邦大學發表演説，提出了歐盟改革藍圖，其中包括設置歐元區財長、建立歐元區統一預算機制等舉措。但迄今進展甚微。今年7月21日歐洲經濟復甦基金的設立誠然是歐盟朝財政一體化邁出的重要一步，但上述歐元區結構性矛盾尚未得到根本性的解決。
其二，歐元持續升值會危及歐洲經濟復甦，不符合歐盟的根本利益。歐央行不願陷入貨幣戰。9月20日，歐央行行長拉加德在德法聯合議會在線會議上發表的講話中就指出，經濟復甦還非常不穩固、不一致和不完全。
“它高度依賴於新冠肺炎大流行的未來走勢以及抑制疫情政策的成效。”拉加德並聲稱，需要“對獲得的信息，包括匯率變動對中期通脹走勢產生的影響，進行非常仔細的評估”。這位歐央行行長還表示：“我們正密切關注歐元的升值情況，並在制定我們的貨幣政策時顧及到這一點。”
騰訊網日前曾刊登了一篇題為《美國大選輸家: 美元?》的文章。該文稱，很多市場人士認為，若喬·拜登(Joe Biden)獲勝，“可能令美元進一步承壓，因為預計拜登將採取投資者認為對美元不利的政策，包括強有力的財政刺激計劃”。文章並援引一些投資者和分析師觀點稱，“無論誰在美國總統大選中勝出，美元的長期走勢都不大可能改善” 。
雖則如此，但歐洲諸國現也正遭受第二波新冠疫情肆虐，各國已相繼推出新一輪新冠防控措施，歐洲經濟未來走向不容樂觀，歐元同樣會遭受打擊。
由此看來，美國經濟學家羅奇發表的上述對歐元的看法可能過分樂觀了。在可預見的將來，這一歐洲統一貨幣還無意並難以撼動美元的霸權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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