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綱:我們要爭取最好的結果,避免最壞的結果

編者按:剛剛過去的2020年就像一個地緣經濟和產業板塊劇烈碰撞的分水嶺,面對未來10年的結構性變革,只有看清變化,擁抱變化,才能擁有遠見,超越未見。

騰訊新聞2020年終策劃“新十年的分裂與重構”之大勢展望篇——經濟學家眼中的2021

樊綱:我們要爭取最好的結果,避免最壞的結果

作者:徐曇

2020年,我們經歷了太多突如其來的震盪。疫情肆虐,股市跌宕,產業停擺,全球脱鈎……

2021年初,雖然疫情仍然還是影響世界恢復程度的一個決定性因素,但是在動盪又分裂的表象下,總有一些力量讓世界仍然充滿活力。

全球產業鏈在斷裂,垂直多元的產業鏈集羣卻在重構;傳統產業的生產模式遇挫,數字化生產模式卻在演進;全球貿易也從一個單級世界,向多級世界轉變。在一個全球化的時代,事實上已經不再有完全獨立的生存,分裂隨時伴生着重構。

中國疫情控制的徹底,產業體系的完整性,讓其經濟在2020年下半年迅速恢復,但是2021年仍然要面對一個不確定性的全球局勢,和內部經濟發展不可避免的問題。

如何看待2021年中國經濟形勢?如何在不確定性中尋找確定性?騰訊財經對話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院長、中國著名經濟學家樊綱,與我們一起展望2021。

精彩看點:

1、真正的風險是國際金融的動盪。如果美元進一步貶值,人民幣升值很快的話對我們是一個衝擊。

2、要防止高科技領域的盲目性投資,最近也出現了一些“科技爛尾樓”。

3、信用債違約該捅破的就得捅破,你老不捅破,大家都沒有風險意識。

4、爭取最好的結果,避免最壞的結果。最壞的結果就是“修昔底德陷阱”,歷史上有15次新興大國的崛起,引發了12次與既有大國的熱戰。

以下為對話實錄:

騰訊財經:2020年年底的一些數據顯示,中國的總產出已回到疫情前的水平,可喜的是經濟在復甦,擔憂在於,全球的疫情形勢仍然嚴峻,即便中國的疫情可控,但全球疫情沒有結束單個地域就不存在絕對的安全。在這種喜憂參半的形勢下,您怎麼看2021年中國經濟的走勢?

樊綱:目前的情況還看不太清,首先因為疫情看不清,這是最基本的。雖説疫苗已經問世,但是否能完全抑制住疫情還不知道。疫情不明朗,全世界的復工復產就不明朗。中國國內因為比較完全徹底地控制住了疫情,所以在全世界不確定當中,中國是相對確定的。

疫情確定了,生產活動和經濟活動就比較確定一點,雖然最近又有新發疫情病例,只要我們總體上能夠徹底控制住,2021年天氣轉暖以後,中國的復工復產,經濟增長還是基本確定的。

在世界不確定的情況下。最近幾個月中國的出口高漲,有的月度的貿易順差甚至到了歷史最高水平。我們的月度貿易順差達到了1981年以來是最高值。集裝箱一箱難求,運費漲了三倍以上,中歐班列在邊境堵車等等,這些都説明只要我們復工復產,國外復工復產還不能實現的話,很多世界的需求會轉到我們這邊來,對我們的增長是一個推動。

這也説明一個道理,歷史上也是一個教訓,疫情是頭等大事,把疫情控制住,其他很多事情就好辦了。中國國內確實得益於此,所以我對宏觀形勢是比較樂觀的,雖然有很多不確定性,但是沒有那麼悲觀。

騰訊財經:您覺得2021年中國經濟增長、反彈的主要動力是什麼?面臨的核心風險又是什麼?

樊綱:外貿無疑是拉動經濟增長一個重要的引擎,它第一輪拉動生產,第二輪拉動投資。我們已經看到了國內生產上升之後,甚至過去過剩的東西都不過剩了,都變成短缺了。然後就會引起投資,包括外資的投資。雖然外國在説要跟中國脱鈎,要去中國化,但是當看到中國發展前景很穩定的時候,更多的外資會進來。

國內一直苦於消費不足,現在大家都在提需求側改革,擴大內需,總會比過去好一點。現在國內也在做一些事情,包括調整收入分配,創造更多的消費方式等。如果各級政府都不搞去低端化,你把各種消費形勢都發展起來,好好管理,包括夜市,旅遊等,國人消費潛力會逐步提高。畢竟人均總收入到了1萬美元以上了。2021年天氣好轉以後,如果疫情進一步控制住,加上疫苗面世,旅遊、國際交通復甦,消費不會比2020年更低。

消費的增長,出口的增長都會帶動投資的增長。包括政府的投入還在繼續,保持一定的增長是不成問題的。

風險是永遠都有的,防範風險是好事。下一階段真正的風險是國際金融風險,國際金融的動盪,可能會帶來一些衝擊。簡單地説,如果一些國家因債務膨脹導致金融危機,會對我們造成衝擊。美元進一步貶值,人民幣升值很快的話對我們也會是一個衝擊,雖然目前在人民幣一個勁升值的情況下,中國的出口還這麼高漲,説明了中國的競爭力還是很強的。

從國內來講要保持一個基本的平衡,保持金融和實體經濟的平衡,供求的基本平衡。正常的風險永遠是存在的。不能因為有風險就什麼都不幹了,什麼都得完全無風險去做的話,我們也不可能增長。

騰訊財經:收入是消費的內生動力,沒有收入就沒有消費,而沒有就業就沒有收入。是否疫情造成的失業使2020年的消費不足呢?

樊綱:這是雞生蛋、蛋生雞的問題。你要增加收入,就得增加就業,怎麼增加就業,要擴大消費。這是一個共同發展的事情。

所謂的收入分配的問題,主要是説低收入階層的收入能不能增長得快一點。因為低收入階層的消費傾向比較高,掙的那點錢更多花費到孩子教育、基本生活消費上了。

這幾年,第一是農民工的收入這些年增長的比較快,是有利於消費增長的。第二就是社會保障,隨着經濟的增長逐步提高了。需求側的改革,恐怕要從減税的角度做得更多一點,降低税費來促進消費。

至於説到失業,我有些不同觀點。第一,疫情這麼嚴重,經濟下滑這麼多,一定會有很多失業的。但另一方面,我們怎麼看待失業,現在的失業主要還是農民工的失業。但他有一塊保障是農村的土地,宅基地。現在很多地方即使給農民城裏的户口,仍然允許農民保留農村的權利,我覺得這是對的。

還有就是互聯網的發展使得就業的形式在發生變化,產生了很多自由職業者。比如網絡電商、網紅帶貨等。我們要用更開放的心態去看待新的就業形式,同時去積極鼓勵大家,通過這些新的就業形式來克服經濟不景氣時期的一些困難。

騰訊財經:關於投資,政策導向塑造了未來的產業形態,但是投資者又有自己的市場化判斷,2021年政策導向與投資者期望的市場化領域之間有沒有差異性?

樊綱:肯定是有差異的。市場上有一種説法,政府鼓勵投什麼千萬不能投,因為政策導向的領域,大家就會一窩蜂,地方政府一窩蜂,之後一定是過剩。反倒是市場能發現真正的價值,但市場也會過熱,因為市場導向一個風口,大家也會一窩蜂,也會過剩,會形成泡沫。

當然了,所謂政策性投資,有些大趨勢大家也能看得見,比如現在要搞新能源,肯定有很多機會在裏面。

要防止科技創新領域的一些盲目投資。最近也出現了一些所謂的“科技爛尾樓”現象。説明高科技投資也是有風險的。

還有一類,政策是不鼓勵的,但是仍然有人在投的,而且仍然有回報。比如説房地產,你不希望它過熱,但還不斷有需求在那裏。如果不是在那種人口淨流出的地區,回報還是比較穩定的。

所以投資最終是要投資者自己去判斷、去分析的,去看大勢,看整個市場的情況,然後再結合局部的一些特點來做具體的分析。

這個也不是政府能夠決定的,特別是創新的投資,創新市場是企業和科學工作者們,技術人員們去探索,去冒險的一個過程,不是我們先知先覺的過程。所以投資者一定要保持頭腦清醒,認真分析根本性的一些問題。

騰訊財經:2020年,中國經濟可能增長了2%,是全球唯一實現正增長的經濟體。2021年,中國經濟有望持續增長,有預測增幅會達到8%或更高。要保持中國經濟持續復甦,穩妥的財政政策該是什麼樣的?

樊綱:財政政策一個基本的邏輯是,第一要保持民生,要託底,要使得公共服務能夠到位。特別是像疫情導致的經濟波動,政府的作用是非常大的,財政支出。我們政府把疫情全部花費包下來了。對低收入階層,對於小微企業,中小企業的扶持力度還是挺大的。託底疏困,是財政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基本的職能。

然後就是一些彌補需求不足的功能。所謂擴大投資,政府多做點投資和基礎設施建設,那就是在這個時候彌補總需求不足的一種做法。然後説到底,邊界在什麼地方呢?在於你的債務率有多高,這種困難時期債務率應該上升一點,等到好的時候再把債務率降下來,這個時候一定是債務率高一點。我們目前的財政債務總的來説,情況還是不錯的。

債務率有所提升,但是不要升得太高,適當保持一定的平衡,又要起到支撐經濟增長的作用,這是財政政策的職能。應該説中國做得還是不錯的,特別是上半年支撐經濟增長起到很大作用。

後面的疏困,政府的資金能夠到位,應該説還是起到了它應該起的作用,財政的整個狀況,我們的赤字率也不是特別高,我們的債務率也沒有像其他國家升得那麼高,相比美國與歐洲,中國相對來講還是比較穩健的。

騰訊財經:近期企業信用債違約事件不斷髮生,受到華晨、永煤等信用違約的衝擊市場緊張情緒蔓延。歷史上出現過兩次較為集中的違約潮,一次是2015-2016年,一次是2018年-2019年。一般宏觀經濟下行,公司盈利能力下降,過度依賴外部融資等因素存在會造成企業信用債違約。2020年10月份之後出現的違約潮和上兩次的背景有無不同?這一輪債務違約對於經濟和流動性的影響如何?

樊綱:按照整個規模來講,它佔的比重也不能説是大規模違約,這是第一。

第二,該捅破的就得捅破。你老不捅破,大家都沒有風險意識,大家想着反正有政府託底,有剛性兑付,就會缺乏風險意識,總是認為不是問題,反正政府保着我,大而不倒,大家都不去承擔風險,那大家就都有風險。都去盲目擴張,獅子大開口,能借就借,能融資就融資,誰都不考慮風險,那這個經濟才有問題。出現一些的違約,給大家一些教訓,我覺得是好事。

我們自己老不讓它破,大家對風險意識就比較弱。該破就得破,該教訓就得教訓。一個金融體系的監管的成熟也要隨着有些違約事件的發生而逐步完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發現漏洞,才能去修補這些監管體制上的漏洞。這沒什麼大驚小怪的,早就該破一些了,説了多年的剛性兑付,只有有了這些違約,大家才能真正的重視。

騰訊財經:2020年,全球出現了脱鈎、逆全球化的現象,全球產業鏈也在斷裂。2021年或者更長的時期,全球化還會繼續嗎,拜登上台之後,您對中美關係的走向是怎麼看的?

樊綱:最近拜登説了他上台以後要修復和盟友的關係,要建立聯盟來制裁中國。遏制中國是美國兩黨的共識,不可能有什麼重大的轉變或者緩解。這是必然的,必然什麼意思?沒法在短期內解決,緩和。我們重人均GDP,美國看GDP總量,美國的基本邏輯是,你總量比我大了,你的3%的軍費開支就比我大,你的4%世界援助款就比我大,號召力就大了,他就是用這種方式在思考,要遏制你。

根本的解決辦法是我們再好好增長十年、二十年,美國一看遏制不住你了,才能開始談合作,目前情況下,不會有真正的緩解。拜登上台可能做法不太一樣,關税也許會擱置一下。但技術封鎖、斷供、脱鈎這些特朗普打開的政策,拜登應該也不會取消。可能會有一些調整,但美國基本的方向,基本的戰略不會發生大的變化,所以不要做這種幻想。

中國發展到這個階段,是不可避免,是一個必然。目前能做的是避免最壞的結果,爭取最好的結果。最好的結果是我們能夠繼續增長,最壞的結果就是“修昔底德陷阱”,歷史上有15次新興大國的超越,引發了12次與既有大國的熱戰,那是最壞的結果。

現在的情況其實可能就是一個不錯的情況。它對我們貿易戰、技術戰,我們增長放慢一點,但是我們能夠繼續保持增長,我們有世界最大的市場,有世界最完整的產業體系。經過40年的學習,我們的很多產業到了前沿,有了科研的實力,儘管我們有很多落後的地方,假以時日我們可以逐步去改善。可能這是一個最好的結果。你指望沒有中美摩擦,現在不可能了。

現有的強國對新興經濟體用非經濟的手段加以打壓,加以遏制,是發展中國家發展過程當中不可避免的一個正常階段。怎麼渡過這個階段,是我們要努力實現的。我們可以避免中等收入陷井。避免中等收入陷井可能跟成功的走出被遏制的狀況是相輔相成的,是相互關聯的一個過程,才能最終實現真正的所謂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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