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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中國—東盟貿易逆勢發展,2020年東盟已超過歐盟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中美貿易摩擦期間湧現的轉口貿易曾短暫推動雙邊貿易上升,但原產地監管趨嚴導致這一模式逐漸退出。
相比之下,產業鏈自華外遷引發的直接投資和資本品、中間品出口是推動中國—東盟貿易的長期主導力量。製造業佔中國GDP比重已在單邊下降,疫後發達國家產業引導產業迴流,可能對中國產業鏈外遷造成更大沖擊,應對不當或導致產業空心化。
對此,下一步應當大力加強基礎研究和研發支出,促進產業向高附加值升級;鼓勵產業向中國中西部轉移,而非一味外遷;繼續改善營商環境,以積極開放和配套優勢對抗產業鏈外遷壓力。
01 轉口貿易短暫推動雙邊貿易增長
中美貿易摩擦曾經促使大量中國貨物“繞道”越南出口美國
2018年貿易摩擦爆發以來,美國先後對華加徵四批關税,中國予以反擊,雙方關税壁壘不斷升高。
相比之下,以越南為代表的東盟國家仍享有美國貿易最惠國的低關税待遇,同時海關監管較為寬鬆,推動東盟轉口貿易快速上升。
越南等國進口商從中國進口半成品或製成品,稍經加工或不經加工,附上越南原產地證明,再出口至美國。
越南對美出口和自華進口2018年下半年分別增加39億美元和36億美元,2019年上半年分別增加54億美元和58億美元,數量上高度接近,並且遠超越南對其他貿易伙伴的進出口變化。
在此之前,二者變化並未像這樣高度同步過。
越南原產地監管加強導致轉口貿易大幅收縮
因轉口貿易導致越南對美國貿易順差劇增,2019年5月美國財政部將越南列入匯率操縱國觀察名單,特朗普也曾專門指責施壓。
在美國壓力下,2019年下半年越南官方加大原產地監管,當年10月越南海關查獲約43億美元從中國出口、到越南中轉、最終銷往美國的鋁製半成品。這背後是因為美國對越南出口鋁製品僅適用15%的關税,遠低於對中國適用的374%。
嚴監管下轉口貿易大幅收縮,2019年下半年越南對美出口增量79億美元,自華進口增量46億美元,二者差距拉大。到2020年上半年,越南自華進口較上一年同期更是下降7億美元,對美出口則增加40億美元,二者基本脱鈎。
東盟未來發展自華轉口貿易的可能性極低
東盟其他國家2019年的進出口數據顯示,只有柬埔寨出現過類似越南的轉口貿易特徵,但柬埔寨佔東盟整體出口僅有1%,份額可以忽略不計。
東盟其他較大的經濟體,如新加坡、泰國、馬來西亞,均沒有參與上述轉口貿易的跡象,且這些國家均已表態加強對轉口貿易的監查。
02 產業鏈外遷推動貿易逆勢發展
成本上升和中美貿易戰加速中資企業佈局東南亞
2017年之前,中國人力等要素成本上升以及環保監管趨嚴,促使一些勞動密集型產業鏈外遷。2017年後,中美經貿摩擦層層加碼,為避免美國高額關税和分散產業鏈風險,外遷進一步加速。
其中,越南、印尼、菲律賓、柬埔寨除擁有東盟成員享受的低關税外(越南還與歐盟單獨簽署了自貿協定),還具有勞動力資源豐富、成本低廉、為外商投資提供税收優惠等優勢,對中資企業生產外遷具有很強吸引力。
相應的是,中國在美國進口箱包中的份額從貿易戰前2017年的63%下降到2019年的42%,同期東盟的份額則從20%上升到33%。
中國對東盟直接投資顯著上升
與中資企業加速佈局東南亞相適應的是,2019年中國(含香港,下同)對越南投資的註冊資本達到51.9億美元,同比增長121%;對印尼投資達到85.6億美元,同比增長95%;對菲律賓投資達到17.32億美元,同比增長74%;對柬埔寨投資2017年已經開始高速上升,2019年達到22.4億美元。
東盟國家自華機械設備和中間品進口大幅增長
東南亞國家大部分工業基礎和配套薄弱,外商投資帶動廠房建造和機器採購上升,對機械設備的進口需求大增。
2018、2019年,印尼、越南、菲律賓和柬埔寨自中國機械進口大幅上升,印尼、越南已經超過傳統機械進口大國新加坡、泰國和馬來西亞,成為中國機械出口在東盟的前兩大目的地。
同時,東盟國家自華中間品進口需求也顯著上升。以紡織服裝產業為例,2019年越南對華出口41億美元,其中57%是棉花等天然纖維,31%是服裝;自華進口115億美元,主要集中在化纖、服裝面料、紡織機械。
從產業鏈角度看,越南向中國出口棉花等初級產品,從中國進口技術密集的化纖、面料和資本密集的紡織機械,再將勞動密集的服裝出口給中國和其他國家。
03 警惕產業鏈外遷引發“空心化”風險
中國產業鏈外遷與日、韓、台的歷史非常相似
日本1970年代、韓國1980年代和中國台灣地區1990年代先後開始出現產業鏈外遷,外遷過程伴隨着對外直接投資和產業承接國大量進口機械和中間品。這些也正是中國—東盟貿易快速發展背後的情形。
結構上看,外遷發生在失去比較優勢(尤其是勞動力成本優勢)的產業或產業環節,這通常包括服裝、鞋類等製造業以及電子產品的最終裝配環節。
例如,以2001年為基準,到2018年中國台灣地區產值下降最多的行業是成衣、皮革、計算機和電子產品,生產主要遷往中國大陸。目前中國對東南亞的產業鏈外遷也集中在這些行業。
發達經濟體疫後引導產業迴流,加大中國產業鏈外遷壓力
與日、韓、台當時企業為主導的產業鏈外遷有所不同的是,當前中國還面臨發達經濟體產業迴流的政治壓力。
新冠疫情暴露出全球產業鏈過長引發的脆弱性,發達經濟體將生產回遷或轉移至鄰國的政策導向與日俱增。
例如,近期生效的《美墨加協定》提高了對汽車等商品的原產地成分要求,實際上鼓勵將大部分生產限定在北美三國;
日本在經濟刺激方案中撥出22億美元補貼製造商將生產基地從中國遷往東南亞或日本,第一批遷回日本共57家企業,主要集中在與防疫相關的紡織、醫療機械和醫藥行業;
歐盟在政策和輿論上鼓勵產業回遷,在與越南簽署的自貿協定中規定了較高的原產地比例要求,也隱含將產業鏈多元化的考慮。
中國製造業比重已持續下降,“產業空心化”風險不應忽視
製造業附加值佔中國GDP的比重從2007年的高點32.9%下降至2019年的27.2%,2019年更是加速滑坡,必須引起重視。
日、韓、台經驗表明,如果結構調整得當,產業鏈外遷不必然導致製造業空心化。但如果像美國、巴西那樣產業過快流出、經濟脱實向虛,則製造業空心化的種種後果需要警惕。
例如美國生產率停滯不前,就業質量下降,貧富差距擴大;巴西則經濟快速服務業化,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淪為大宗商品出口國。
04 結論與政策啓示
中資企業投資佈局東南亞,帶動了中國—東盟貿易的快速增長,但背後產業鏈外遷的風險不容忽視。
產業鏈外遷通常意味着企業搬離、就業流失、税收下降,特別是在疫情已經對中國經濟造成嚴重衝擊的情況下,以服裝為代表的比較優勢弱、規模以下企業眾多的行業可能進一步受到破壞,被動加速產業轉移,由此引發的居民收入下降和農民工失業風險需要積極應對。
更長期地看,如果中國陷入產業空心化,則可能面臨經濟活力下滑,收入增長停滯,失去國際競爭力。
應對產業鏈外遷風險,應通過加快產業轉型升級、推動中西部內部承接產業轉移、改善營商環境、提高對外商投資的吸引力入手。
一是借鑑韓、日、台經驗教訓,大力加強基礎研究和研發支持,發展高技術製造業和現代服務業,鼓勵產業數字化轉型,促進中國產業向高附加值升級,擁有自己的“護城河”。
二是鼓勵和引導有條件的企業留在國內,讓中西部地區梯隊承接,而非一味外遷,避免大量對外投資對國內製造業形成抑制。
三是繼續改善營商環境,提升對外商投資的吸引力,以更積極的開放和更優越的配套,對抗發達經濟體引導產業鏈迴流的壓力。
(作者為京東集團副總裁,京東數科首席經濟學家、研究院院長沈建光;京東數科研究院總監朱太輝;京東數科研究院高級研究員徐天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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