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pi醬的天價貼片廣告拍出之後,非議就沒斷過,流傳最廣的一條是著名的“家宴説”。有人分析,papi醬的直播平台、拍賣平台,包括投資者之間都有牽扯不斷的關係。甚至有人覺得這背後隱藏的關係和邏輯細思極恐。
當然,這一切都是從股權結構和背後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上推斷出來的,是否真的如此,沒有實際證據,不能妄斷。在商業社會中,很多公司都有複雜的股權勾連,但不代表這些有着微妙關係的公司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合謀編造故事。
我們姑且認為papi醬在這一次廣告拍賣會上的一切都是真的——高昂的廣告費是真的,沒有任何起承轉合的悉數捐獻也是真的。至於錢的問題,那是商業界做估值時的考量,大多數人作為普通受眾,關心的只是papi醬以後產出的內容還能不能持續保持優質。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這場熱鬧裏,靜下心來想過另外一個值得玩味的假設——假如papi醬像大多數普通人那樣,選擇收下那2200萬廣告款,會發生什麼?
很大程度上,papi醬的爆紅是因為她自己打造出了一個沒有競爭的獨舞舞台,用自己的表演才能在自媒體領域深耕。換句話説,如果以她的表演技術和顏值,一頭扎進正統的演藝圈,她不可能如此快的被髮掘,但置於自媒體的背景下,她的表演方式瞬間變成了最恰當的呈現方法和最稀缺的內容資源。她設定了一片只有自己可以暢快游泳的藍海。
更重要的是,papi醬在極短時間內被大眾接納,是因為她在所有視頻中呈現出一種“自己人”的親近感。她猶如鄰家姑娘,身上呈現出所有困於城市的普通人擁有的普遍困惑——被逼婚、被性別歧視、無奈於做作的閨蜜炫富、陷入無聊又無解的職場政治、為減肥煩惱、為偶像痴迷……每個願意瀏覽和傳播papi醬的人,説到底,都是因為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經她挑明的周遭的荒誕。人們覺得這個女孩替我們説出了不敢説、不會説、也不好説的話,為自己出氣,替自己反擊。所以,在這場眾人皆知,甚至驚動《人民日報》的拍賣會之前,papi醬為自己悉心打造的形象工程就是塑造一個有着小慾望、小困惑、並且滿足於小日子的女孩,無論是作為背景的散亂房間,還是吐槽的話題,都在明晰地、窄眾地強調這個形象。
但弔詭的是,一旦她拿了那筆唾手可得的2000萬,一切就都變了。這種暴富,會讓她原本扮演的經典形象可疑起來。那些日常的困窘、麻煩、無奈和無語,有很多都會因為財務自由而變得迎刃而解。換句話説,財務自由之後的papi醬已經沒有立場去繼續扮演那個喜歡吐槽閨蜜炫富的“鄰家姑娘”和困於職場政治的“普通白領”。她變成了一個脱離生活基本面的人,也從網友心中的“自己人”變成了“她們”。這種轉變,對於papi醬來説,是基礎性的坍塌。
papi醬之所以會面臨這種特殊的困境,是因為她不屬於傳統意義上的演員。演員可以在戲裏和戲外轉換,但是自媒體人不能。
自媒體,尤其是自拍視頻、直播類自媒體的出現,至少在部分上置換了演員的經典內涵。大多數心智成熟的觀眾都可以區分實體世界的演員和他們演繹出來的角色。比如,任何人都不會覺得馮遠征在現實生活中是個實施家暴的渣男;大多數人都可以接受范冰冰在娛樂圈裏被稱作“範爺”,也能接受她在藝術片裏扮演洗頭妹;觀眾也不會因為趙薇身價數億就不信任她在電影裏出演的普通主婦。但是所有成功的自媒體,都是讓受眾信任“你説的自己就是真的自己”——你在網上的“人設”是高冷和拜金,經常用視頻教人們如何搭配大牌,那麼就必須讓網友相信你真的是一個“拜金女”。這裏有一層微妙的次元壁,一層曖昧的隔離膜,一旦不小心打破,就會產生穿幫效果。而一旦穿幫,也就意味着粉絲的潰散。
這麼説吧,如果有一天人們知道papi醬坐擁數億現金,每天開着瑪莎拉蒂從郊外的獨棟別墅趕往CBD的演播間,而那個演播間則被故意打造成現在這樣散亂的樣子,當你再看到她那個經典吐槽“你給我買瑪莎拉蒂幹什麼,我又不喜歡瑪莎拉蒂”的時候,你還會覺得搞笑嗎?
中國式網紅的種類很少。第一種是以賣臉開始,以代言偽劣箱包和推銷假冒面膜為終結,比如,打造網店爆款的達人;第二種同樣是以賣臉為開始,卻以出售自己為終結,比如某些名人的網紅女友,雖然其中大部分只是階段性邁入豪門。無論在直播網站求打賞、賣包還是勢利地推銷自己,這都是辛苦錢。這一行其實很殘酷。而papi醬只是一個無碼的、有表現欲的、豁得出去的自媒體人。所以,她真正的出路,只能是一直保持良好且穩定的內容輸出,然後配以合適的、長期的廣告投放。自媒體人的價值有高峯,但未必有他們自己想象的那麼令人高山仰止。很多人不認這個命,覺得自己永遠能突破行業的天花板。最終,他們死於心碎,更多人死於資本對其的用後即拋。
papi醬還是要想辦法盈利的,她不是職業慈善家,不可能每次都裸捐。她面臨着兩大問題:一是她變得越來越富有,而且也有越來越多的網友逐漸認識到這一點,這對她演繹角色有不小的動搖,二是這種持續性消耗的表演,到底能持續多久。所以,這也是為什麼她的合作者特別希望papi醬逐漸把自己平台化的原因。但是,一旦她把自己變成管理者而不是表演者,她的價值就完全被取締了。
從這些角度上看,其實papi醬並不應該參加如此事先張揚的拍賣會,悶聲發大財或許還更靠譜一些。現在看起來,與她合作的那些機構和個人,得到的都比她多,而她損耗的,好像比別人都大。她得一邊努力維繫着自己犀利的嘴上功夫,一邊又得小心別有任何越界,這種自我要求一旦內化,將會成為麻煩。
或許有一天,我們會在她的潛台詞裏聽到:“我是papi醬,一個集美貌與才華,以及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於一身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