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尊 乖孩子與嬉皮士

【來源:時尚網】
霍尊  乖孩子與嬉皮士
2014年1月,《中國好歌曲》在中央電視台播出,前五週均居同時段收視排行第一名。霍尊是這一季的冠軍。2年後,導師之一劉歡在社交平台發文,確認節目停播。2019年,原班團隊推出《這就是原創》,播出平台從央視換到優酷。與之相關的最新一條消息是,《中國好歌曲》第三季學員老錢自殺離世。
關於選秀節目和選秀歌手生命力的討論是個老問題,但它一直存在。2019年12月6日,我們在北京五環邊上的一個攝影棚裏見到霍尊。過去六年,他過得挺平穩。“工作量一直不少不多,其實這也是我希望有的一個狀態“。微博置頂是 2018 年發的新專輯《玩樂》。“十首歌都比《卷珠簾》更喜歡,但都沒有《卷珠簾》那麼火。很多時候由不得自己説了算,還是不要過多在意大家喜歡什麼,就沉下心來做對得起自己的音樂。”
“不算最喜歡的,但是最重要的是,風格立住了。”説這句話的霍尊頭頂西部牛仔帽,穿花襯衫、緊身蛇紋褲、紅皮鞋,不是眾所周知的風格——“國風”。
他指的是代表作《卷珠簾》。2013 年 4 月,《中國好聲音》第一季播出結束不到一年,同樣由燦星公司製作的《中國好歌曲》啓動。導演組的沈寧和達達找來 30 多位音樂製作人,在北京上海分別組織了兩次聽歌會。節目定位為選唱作人,排除只能寫不能唱的選手。天韻唱片公司總經理馮海寧讓霍尊選幾首自己寫的歌拿去試。
《卷珠簾》是被選中的那首。第一期上台,霍尊穿羊毛衫、卡其色休閒褲,學生模樣。才唱了 5 句,四位導師裏有三位轉身。三個月後,他成為這個新晉熱門音樂綜藝的冠軍。2014 年 1 月,好歌曲在中央電視台播出,前五週均居同時段收視排行第一名。
此前一年,這個 23 歲的年輕人原本過得有些迷惘。他那時上大三,第一次在綜藝選秀節目《聲動亞洲》露臉。錄了 24 期節目,一路翻唱,和茜拉、常石磊共同進入總決賽,隨後簽約天韻馮海寧的公司。“這個節目完了熱度就下來了,這些都是我自己沒想過的,總覺得有自己的天賦、風格,就能長久,其實不是這麼簡單。唱得好的人太多,同樣的節目太多,一批換一批的,每年都有將近100 個這樣的選秀歌手出來,觀眾應接不暇,這很殘酷。你還得靠作品説話。”
奪冠 6 年過去,他出了兩張專輯、10 首單曲,辦了四次演唱會,參演了三部電影,參加過的綜藝和衞視晚會數量在百度人物介紹頁上有 18 頁多,擁有 815 萬微博粉絲。
但微博認證裏的代表作仍是《卷珠簾》。人們習慣了在不同衞視裏看他長袍、長髮、眉眼如畫的造型。2018 年底與張雲雷、鞠婧禕一起擔任綜藝《國風美少年》導師時,他算是爭議最小的一位。周筆暢在《吐槽大會》上講了個吐槽他的段子,“我聽説有一種歌手是沒有腳的,他的一生都在卷珠簾,他的一生只有一次露出了雙腳,就是和喬杉做足浴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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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造型師拿出西部牛仔帽、花襯衫、緊身蛇紋褲和紅皮鞋。霍尊沒表示異議。
“大家對我最大的誤解是覺得死板、話少、無聊吧,其實是反過來的。”拍攝兩天後,霍尊坐在瀋陽北站候車區裏發來語音。春節臨近,穿梭於各地電視台是日常:前一天結束宜昌演出,到北京彩排江蘇衞視春晚小品;次日下午完成雜誌拍攝和採訪,趕當晚飛機去瀋陽,錄遼寧衞視春晚;第三天折返北京,再錄江蘇衞視春晚。
微博上,他的正面西裝照印在不同底色的衞視宣傳海報中央,看上去正氣凜然。一些不那麼正經的自拍穿插其間,像另一個人格:眯眼做商務人士品酒狀,而那杯紅酒其實是手機壁紙;在有三面鏡子的房間裏轉着圈自拍,“I’m anywhere( 我哪哪兒都是)”。最新一張是手腕上的轉運珠紅手串特寫。一個粉絲留言求祝考試順利,他回:自求多福。
拍攝當天的霍尊更接近後一個。比起穿什麼,他似乎對道具更感興趣。將瑜伽球頂上指尖,嘗試讓它們旋轉起來。把陶笛比在胸前當手槍。工作人員抬出一台手風琴,“沒玩過”,他抓過來套在身上,摸摸鍵盤,彈了首《茉莉花》。鏡頭移走,他又拾起紙盒裏沒了氣的綠色籃球,單手繞球,給助理面面招手,“快幫我錄個視頻!”玩兒得挺開心。
他的確喜歡茶道,最近打算考初級評茶師資格。在音樂之外的三個愛好裏,這是第一位,動漫和籃球被排到後頭。四五年前,通過《聲動亞洲》一起比賽的餘雅韻的一位朋友,他認識了一位茶道老師小雪。更早一點,喝了三四十年茶的父親火風在北京家裏給他泡了杯安溪鐵觀音,他突然覺出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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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他剛在上海郊區的山腳下買了套800 平米的房子,擁有了新家。新房子的地下一層除了工作室,一個擺有深蹲器、可更換式啞鈴的健身房,還有間茶室。光線可以從頂部玻璃灑進來,擺着全套茶具。茶洗、煮水的鐵壺是從日本淘回來的,杯子出自國內藝術家“沐焰瓷坊”王忠偉夫婦之手。他滔滔不絕地説起蒙頂山茶,採摘、山區海拔、土壤、萎凋之後的殺青和炒青。“避讓感,分寸感。咖啡我天天喝,茶不是。它就是可有可無的,兼具儀式和生活感。茶你不喝也就不喝了,但它在心裏總有那麼一個位置。”
他又談起一些浪漫主義音樂家。李斯特、柴可夫斯基、拉威爾、德彪西、斯特拉文斯基、拉赫瑪尼諾夫,“他們對於和聲的運用已經趨向於現代了。德彪西喜歡用很多五聲音階,有種朦朧的東方色彩”。講坂本龍一,“你聽他的和聲,離調的運用,你能聽到很多德彪西的色彩”。講哨笛,“不像尺八、簫那樣氣體感那麼足,轉音技法可以借鑑到真假聲的轉換”。霍尊邊説邊唱起來。
“最近開始和一些時尚雜誌合作,希望他的形象能多元化一點。”面面晃了晃腦袋,説平常聽他講茶講音樂已經聽慣了。“他最近代言了什麼新品牌嗎?”“舒膚佳。”面面老實答道,自己先笑了,又説起有人建議他把長髮剪短,或者別把丸子頭扎得那麼古風,看上去“潮”一點。
霍尊不聽,不剪。雜誌拍攝前,他基本不關注妝發進展,眼睛緊盯着手機裏的湖人與活塞隊的常規賽, 有種只要不剪斷了隨便怎麼弄的勁兒。“你最喜歡湖人隊?”“沒有最喜歡的球隊,只有最喜歡的球員。”霍尊糾正道,身體一下子坐直,口氣變得像高中同班男孩。
“勒布朗·詹姆斯太傳奇了!他更像個指揮官,身體天賦爆棚,又清楚每個隊友的跑位。拿了幾個冠軍又回到家鄉球隊,一個很小的地方,面對最巔峯的勇士四巨頭,又拿了冠軍,那種中二感太狠了……”他又糾正字詞,“是有戲劇性的,少有的,有戲劇性的。”
人們也想在明星身上尋找某種戲劇性——無論是父母離異後的親子關係、初出道時“火風兒子”的標籤,或者走紅後的所謂“父憑子貴”。一篇過往報道還説,他留十年長髮是因為失戀。
“就是膩了短髮,也因為我媽。”霍尊解釋,而且不給任何戲劇性機會,“我媽隨口説,你爸以前留長髮可帥了,戴墨鏡、騎摩托車。”大一暑假過去,頭髮從 6 毫米的板寸長到脖子,得套上髮箍。他走進學校,遇上詫異的目光,覺得特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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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霍尊的人生中,梗着脖子迎向詫異目光的時刻並不多。大部分時候,他是乖順的,媽媽仲小萍經常在他的陳述裏出現。在家鄉上海,母子倆在老西門一個 20 平米的石庫門房子裏生活了 15 年。
仲小萍當過超市售貨員、體育用品商店營業員,每天早上端着痰盂穿越兩條弄堂。新買的房子之所以選在山腳下,除了便宜,主要還是考慮到一起住的母親喜歡自然環境。
“相依為命,依賴還來不及,更不用説是叛逆了。”他這麼描述母子關係。“老好人、人畜無害”“慢悠悠、不求大紅大紫”,他這麼描述自己。父親火風認為這種性格不適合進入娛樂圈。現在,它成了“國風”人設的重要部分。
1992 年起,鋼琴家理查德·克萊德曼開始到中國巡演,掀起家長領着孩子學鋼琴的熱潮,霍尊是其中之一,父親火風給他花兩萬塊錢買了架國產珠江鋼琴。1995 年,《新世紀福音戰士》在日本首播,通過各種渠道傳入國內,綾波麗成為很多男孩的夢中情人,霍尊也是。差不多時間,北方開出了很多 Breaking街舞工作室,他練了滿滿一季,覺得自己挺帥。2002 年,姚明以第一輪第一順位被休斯敦火箭隊選中,開始 NBA職業生涯,他像很多高中男生那樣痴迷起籃球。18 歲抉擇大學專業,他的故事聽上去也類似,本來想考上海音樂學院,最後讀了工商管理。
一個乖巧又有點兒調皮的好學生的成長路徑——如果不是後來做了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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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院設有琴房,他辦了琴卡,每天去練習。琴卡到期,又買了架便宜的電子鋼琴。他給媒體講大二打工時的經歷:“每週五下課教鋼琴,一口氣教七八個孩子,每次四五個小時,教了三個多月。禮拜六去唱‘ 288’,那是王廠長的酒吧。我不會帶動氣氛,靜靜地唱,底下人自己玩,他根本不管你在台上唱什麼。”霍尊第一次去不適應,心裏落寞。王廠長喝醉了在後台躺着,聽他彈唱了一首中孝介的《各自遠揚》,跑到台上盯着看。“我唱完,他拎着酒瓶大喊‘牛啊’,給我鼓掌。後來他跟我説,你的心一定比舞台大,不要想去唱給底下的人聽,你就是唱給自己聽的”。
唱了不久,仲小萍介紹他認識了天韻唱片馮海寧,給火風做第一張唱片的人。
媒體和公眾傾向於如此默認:由於父母的音樂圈身份,霍尊會擁有一些比常人優越的可能性。人們時常忘記,這一代年輕音樂人要面臨的問題是共通的:注意力轉瞬即逝,藝人在選秀之後該如何自處;藝術性和商業性怎麼平衡;工作和生活怎麼取捨。
1995 年,火風作詞並演唱了《大花轎》,次年獲得中央電視台音樂電視大獎賽銅獎。這是內地樂壇的黃金時代。中國音協流行音樂學會秘書長金兆鈞回顧它的特點時説,從《西北風》開始,通過電視和廣播,一首歌可以瞬間紅遍全國,“因為中國所有音樂台裏都有一個榜,就播內地的原創歌曲。打一首火一首,那麼多電台一兩個星期就播一首歌,想不火都難。”
那個時代早就過去了,搶奪並保持注意力變得更難。流量、人設、打榜、粉絲團、代言、組 CP,這都是在這種背景下誕生的詞彙。霍尊對此不大關心,雖然參加了更多綜藝,也包括些非音樂類的,比如《吐槽大會》。他也不太和父親或朋友談論這個,“根本談不上困惑,都得順應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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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像堅持不剪長髮,他有了更多梗着脖子的時候。“過去我在這方面不是很清晰,大家給我安排什麼,母親給我安排什麼,老闆給我安排什麼,就去做,現在我會提出自己的想法。”前段時間,他找到馮海寧討論。“你不能説現在市場流行什麼,你就去硬湊,弄得四不像,容易迷失自己,連做音樂的狀態都沒有,這是不行的。我覺得還是得掂量清楚自己該做的。我是音樂人,我還是要做自己的音樂,這點很重要。”
前年參加《歌手 2018》,他必須在兩次競演中綜合排名前四,才算踢館成功,但直到第五場才拿出成名作《卷珠簾》。同年出了專輯《玩樂》,“大多數的商業專輯都會想到,你想表達的是什麼?你這十首歌的風格要不要統一?你要不要有三首快的、四首慢的?你要構成一個完整的故事線嗎?為什麼?”霍尊就這樣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我這一陣子寫的心情是這樣子,就這樣。可能出來的十首歌完全不搭界,但這就是我的心情。人家沒辦法,給取了這個名。”
他到現在還記得 2017 年的一天。在錄音棚裏錄舞劇《梅蘭芳》主題曲《花雅禪》。指導他的京劇演員丁曉君什麼樂器都不要,一個人站在那兒。一開嗓,房間裏的人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那種空曠悠遠的感覺是唱給世間所有人聽的,也是唱給自己聽的,那種孤寂感讓他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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