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注聽着的人反而暴露出眾生百態的醜相,尋歡者因為過於專心聽這聲音,捨棄了面部的表情。靈魂自由在運動,軀殼僵硬成泥塑。我且看她,上身白T恤,下身牛仔褲,腳踩帆布鞋的打扮,頭髮也是高高地束成馬尾,面上盡是稚嫩青澀,泯滅於眾生的感覺。但她此刻站在那塊骯髒的玻璃圓台上,一束不算明朗的白色追光燈落在她身上,載着灰塵起起落落,硬生生照出半個影子,明明滅滅。
其他處晃盪着的曖昧燈光與叫囂的喧譁落了幕,變成黑色的背景。曲子快要結束了,二流吉他手的吉他聲又響起,卻被淹沒在她嘆息而極富戲劇性的長長尾音裏,像是做了一場春秋大夢的夢囈,帶着細微的抽泣聲,一片羽毛便拂過精神的溝壑,令其深顫。最後一個音調被切斷,她低着頭走向後台。酒客們依然微愣幾秒,隨後轉頭又爆發出陣陣嬉笑,繼續灌着酸澀的酒精,做作而又茫然。她退到那塊劃痕累累又有污漬的玻璃圓台後,悄無聲息,像是水消失在水裏。眾生清醒的片刻轉瞬即逝。此時圓台上已經是一支不知名的搖滾樂隊在敲着爆裂的架子鼓了,鼓槌落在突觸神經上隱隱作痛。周圍人卻滿臉痴迷地搖頭晃腦跳起來。
我看着不遠處的迪斯科球旋轉出亂七八糟的色塊,握緊手中的玻璃杯,慢慢舉起杯中最後一點威士忌,朝着圓台方向,一飲而盡。我披着大衣,出了酒吧的門被冷氣裹挾,枯黃的法式梧桐葉在風中滾來滾去。我又聽到了二流吉他手的吉他聲,以為是錯覺,微怔着抬頭。不遠處梧桐樹下,那個駐唱女歌手低着頭握着麥克風還沒發聲,二流吉他手席地而坐,依然漫不經心地撥着弦。他們腳下懨懨地立着一塊沾着油漬與水漬的破紙板,缺了一角在風中不住地晃動,上面用黯淡的紅色顏料寫着歪歪斜斜的字:一首五塊,可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