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12年,《阿凡達2》千呼萬喚始出來。據燈塔專業版數據顯示,《阿凡達2》中國內地預售開啓第四天即破億,成為今年內地影市預售最快破億的影片。在電影業遭受疫情衝擊的當下,定檔12月16日的《阿凡達2》無疑被視為用視聽技術的奇觀挽救電影院的“還魂丹”。
其實,在去年《阿凡達》為了提振疫情中的電影放映行業而重映時,行業內的討論也是集中於“技術的拯救”。視聽奇觀激發的狂歡氛圍是這個電影品牌“傳奇”的一部分,也阻礙了對它更深入的討論。《阿凡達2》上映在即,圍繞它的議題仍是“技術能不能紓解產業困境”老調重彈,這又何嘗不是近些年好萊塢超大製作創作思路的“隱痛”。
技術迭代如快消品,只有視聽美學能扛住時間
《阿凡達2》被視作“受命於危難”的救市之作,影片主創在映前的採訪中反覆強調,高品質的銀幕和放映條件是影片奇觀體驗的保障,希望影片能重建觀眾進影院的觀影習慣。
回望《阿凡達》首映時,正逢影像製作和影院放映系統技術革新的風口,得益於成熟的動作捕捉和虛擬攝影機技術,這部作品從概念變成銀幕上的現實。這十餘年,數字影像革新步履不停,視聽大製作不斷追逐“更大更貴更炫”,而《阿凡達》在去年重映時以累積票房重回到全球電影票房排行榜首——它沒有因為技術迭代而被迭代。能扛住時間考驗的是視聽表達的美學,更進一步,擁有生命力的視聽審美,無法割裂內核硬實的劇作。
2000年以後的高票房電影榜單上,《阿凡達》是為數不多不依賴原作IP、完全原創劇本的少數派。它的情節主線極度簡單,“一無所有的少年在經歷磨難後得到新的身份,成為英雄”,這是一個能在全球幾乎所有語種的武俠小説、奇幻小説和RPG(角色扮演遊戲)裏見到的劇情梗概。
但電影是視聽表達的產品,電影劇作是等待在片場和剪輯台完成的半成品,它的品質取決於能否提供新的視聽思路。《阿凡達》的劇作在古典主義三幕劇框架下,從人類的商業基地到潘多拉星的海陸空,造就了一個完整且自洽的視覺系統。視聽美學中重要的是創造性。技術是重要的,因為不同技術條件下的視聽表達思路不一樣。但技術很多時候不是決定性的因素,用升級換代的技術包裝一箇舊的視覺系統,這條近路屢屢被證明是絕路——想想《霍比特人》和《雙子殺手》這些高幀數電影的挫敗。
所有視效大片的目標都是“再造一個世界”,而在這個過程中,有多少創作者能“不偷懶”地減少對經典電影視聽資源的依賴?這些年隨漫威電影宇宙的擴展,很多粉絲希望那些上天入海太空歌劇背景的新片能“超越《阿凡達》”,但沒有一部做到,即便是票房大爆款《海王》也不行。《海王》所呈現的海底世界,收羅了科幻大片發展史積澱的視覺經驗,熱衷於考據的影迷會在觀影中產生索引的快感。但是論“造一個實在的物質世界”,那麼無法掩飾電玩畫面廉價感的《海王》,配不上“海底指環王”或“海底阿凡達”的稱號。
視聽奇觀背後難掩好萊塢大製作的敍事“套路”
其實《阿凡達》的劇作是在“全球化約等於資本全球化”語境中的一次逆向操作——讓一個來自白人世界的男孩放棄了“文明身份”並質疑資本驅動的“先進文明”的合法性,他選擇成為原生態環境中的原住民。
以導演卡梅隆的身份,當時當日的他能安排主角在“金錢的文明”和“樹的文明”之間選擇後者,即便只是虛構作品中的姿態,也至少傳遞了一點資本懺悔的心境。帶着錢和槍的人沉默地退出,為樹的子民留一片桃花源,這樣的戲劇閉環顯然是創作者一廂情願的救贖。真正的“樹的子民”作為局內人偶然發聲,都是悲聲。早在1977年,塞內加爾就出現過《哈拉》這樣的黑色喜劇,電影開始於塞內加爾人自豪地趕走了法國人,總督、憲兵和馬靴都走了,但很快,黑皮膚的人們穿起筆挺的西裝,金錢世界巧取豪奪的遊戲規則已經滲透了那片土地。
即便《阿凡達》流露的懺悔姿態是虛妄的,它仍是稀缺的。之後十年,“文明衝突”的敍事模型流行於好萊塢大製作的創作策略,但視聽奇觀不能提供戲劇的超越,反而變本加厲加劇現實的刺痛感——
《黑豹》的超能力是“地外文明”賦予的,以“巫術”的面目呈現,超能力造就的“先進文明”,也是巫術的——一部以黑人超級英雄為主角的電影,視角仍是白人本位,對巫術的科幻處理強化着根深蒂固的文化等級觀。
迪士尼《尋龍傳説》裏,為了搶奪資源而反目的幾個部落,明目張膽地隱喻着南亞、東北亞、非洲和拉美組成的“全球南營(global south)”。以迪士尼資本的立場,在一部偽裝成大女主成長的爽片裏,展開“南營各方自私自利,自殺自滅,才會一損俱損”的敍事,這驗證着好萊塢的價值立場在十年間從開放走向保守,從懺悔走向傲慢。
在期待《阿凡達2》狂喜氛圍裏,如果仍把這個電影品牌視為技術保障電影工業的紅利,那也許是模糊了好萊塢產業真正的困境。
作者:柳青
編輯:郭超豪
責任編輯:李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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