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評論丨國產懸疑劇能否開拓出第四重道路?

文藝評論丨國產懸疑劇能否開拓出第四重道路?

2021年的國產網絡懸疑劇到目前為止發展十分曲折,呈現兩大相互矛盾的現狀:一方面是有很多懸疑劇作品在尋找對這一世界成熟類型的新探索思路,如《雙探》《八角亭迷霧》等都是藝術電影創作者直接下場,試圖大力提升網劇的品質和製作水平。另一方面則是今年的懸疑劇作品再難出現爆款,可以説播一部啞一部,陷入發展瓶頸期。這其中的癥結到底是什麼?

讓我們再次回到《雙探》,這可以説是一部十分有想法,優缺點都很突出的懸疑劇。其驚豔開場和慘淡收尾的結果不僅展示出國產懸疑劇對這一世界成熟類型的新探索思路,同時也暴露出國產懸疑劇目前存在的根本性問題,非常值得我們對其展開嚴肅評論,並以此為契機對懸疑類型的中國發展道路進行把脈和護航。

世界懸疑類型三大經典的借鑑、移植和混合

作為世界範圍的成熟類型,懸疑到目前為止主要形成了英式理性推理、美式硬漢偵探和韓日社會問題犯罪三大經典資源。

其中英式理性推理誕生在19世紀西方工業化發展過程之中,其類型慣例主要是具有不凡智慧的偵探運用科學推理方法來破案,偵探的推理有力地彰顯出理智的力量。美式硬漢偵探則誕生於二戰前後,偵探浸沒在複雜難測的都市環境中,行動更多依靠本能而非智力,併為了存活而訴諸暴力,反映了20世紀以來新的時代焦慮與命題;其在希區柯克之後加入對深層心理挖掘的驚悚內容,昆汀之後又加入後現代複雜敍事配方等。憑藉長時間的發展,逐漸演變為全球黑色類型,是目前世界懸疑類型最為主流和強大的資源。

韓日社會問題犯罪在學習和融合英式理性推理和美式硬漢偵探之後開創出新的天地,懸疑與社會問題表達相勾連成為其最大亮點,宏大和有歷史感的社會問題思考被灌注在懸疑故事和推理過程之中,形成揭示犯罪秘密和深入社會深層肌理的雙重過程。

這三大類型資源在具體的懸疑作品中形成相當複雜的類型借鑑、移植和混合情況。國產懸疑類型也處於這個豐富的類型資源汪洋中,比如《白夜追兇》就是對理性推理和硬漢偵探兩大資源進行了綜合運用,《沉默的真相》則是理性推理和社會問題犯罪的結合等。

文藝評論丨國產懸疑劇能否開拓出第四重道路?

懸疑的中國道路:美善倫理與平民敍事

如果觀察國產懸疑類型這些年的發展,有一個令人驚喜的發現,那就是其逐漸呈現出一些不同於以上三大經典資源的新特點。

第一個新特點是對美善倫理力量的着力挖掘。對倫理問題的表達在英式理性推理和美式硬漢偵探中都不太重視,這與歐美文化傳統有很大關係。韓日社會問題犯罪開始重視對倫理問題的呈現,但它們在表達中更偏向於展現倫理之惡,甚至是一些畸形的倫理關係。之前國產懸疑劇《隱秘的角落》的倫理表達就明顯借鑑了韓日社會問題犯罪類型,過於強調家庭倫理中惡的成分。父母形象、夫妻形象等基本都是偏執型人物,家庭倫理關係不是控制就是忽略,這既不完全符合真實生活狀態,更是直接造成了整部劇情感力量的缺失。

與此相反,近些年來一些成功的國產懸疑電影則是在美善倫理力量上發力,在一定程度上彌合了現代文明進程與傳統文化生態之間的裂隙,產生強大的情感力量,由此真正打動觀眾,併成為這一類型打入國際電影市場的利器。比如《烈日灼心》《無名之輩》《南方車站的聚會》中的父女情、兄弟情、夫妻情、姐妹情等,既幫助深化了現實問題的表達,同時也大大加強了影片的情感感染力。一些成功的國產網絡懸疑劇也都在此上十分着力,比如《沉默的真相》中江陽與朱偉的患難兄弟情,江陽為保護妻兒被迫選擇離婚的悲情;《白夜追兇》中關氏兄弟的兄弟情、周巡和關宏峯的戰友情與破案過程交相輝映,為劇集註入強大情感力量。

《雙探》在倫理情感表達上更是十分自覺,其中以為父母妹妹復仇而隱忍多年的白石舟、為尋找殺父真相的周遊、為兒子尋找好友的李慧炎作為主角,尤其是白石舟與範曉媛的人物關係設置其實很有新意,就是試圖將倫理親情與懸疑情節進行有機融合。

第二個新特點是努力將平民敍事與懸疑情節結合在一起。以小人物形象塑造作為重點的平民敍事一直是中國文藝創作的優良傳統,將其用於懸疑類型不僅讓人物形象更加豐富和多元,也能夠使懸疑類型與中國社會現實之間建立起更緊密的關聯。《白夜追兇》中除了傳統理性精英型偵探形象關宏峯外,正是因為加入了浪蕩子偵探關宏宇、粗暴型偵探周巡等有缺陷的小人物偵探形象,才為這部劇帶來了更豐富和有層次的內容。

《雙探》中既有小人物偵探形象,如以李慧炎為代表的警察都是按照小人物形象來塑造的,他們的個人困境和工作困境在劇集中都有展示;也有小人物罪犯形象,白石舟和周遊都有自身的痛苦和遭遇,這也是促使他們走上犯罪道路的重要原因。

總之,美善倫理與平民敍事策略的綜合和合理使用,有可能建構起既繼承中國文藝傳統,又符合中國文化現實需求的新懸疑類型,並帶來悲憫、同情、包容等新的懸疑類型美學特質。而且國產懸疑類型想要有更大的發展,有能力打入國際懸疑類型市場,也必須為目前的世界懸疑類型提供新鮮元素。

文藝評論丨國產懸疑劇能否開拓出第四重道路?

只有遵守類型基本慣例、合理借鑑經典資源,中國式懸疑才能真正發揮力量

之所以説《雙探》是十分有想法的作品,正是因為它在美善倫理和底層敍事上都進行了一定的嘗試。但《雙探》的慘淡收尾卻讓我們警醒,懸疑類型的中國道路並不能完全保證一部作品的成功,目前擺在國產懸疑劇面前的還有更基礎性的工作。

《雙探》的第一大問題是很多設計違背了懸疑類型的基本慣例。

首先,情感表達拖累了敍事節奏。懸疑類型的敍事節奏相對其他類型應該是要偏快的,由此製造出觀眾的緊張感。但《雙探》為了強調情感表達,整體敍事節奏都偏慢,其中很多內容是為了情感而情感,不僅與懸疑推進毫無關聯,還拖累了敍事節奏。如烏娜吉對林場的情感表達,任邢軍和李慧炎之間的情感交流等,最後一集更是有將近一半的時長完全遊離在懸疑劇情之外大量堆砌情感。最大敗筆則出現在範曉媛被關在冷凍車之後。此時案情已經進入高潮,孩子的生命隨時受到威脅,但此劇卻在這個過程中安排了李慧炎與白石舟嘮嗑似的審案過程,台詞廢話連連。還有李慧炎徒步去解救和背孩子去醫院的設計更是失敗。難怪很多網友認為在這種節奏下範曉媛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其次,日常展現擠佔了懸疑樂趣。懸疑類型的樂趣主要是燒腦和緊張,偵探或罪犯高超能力的展示和撲朔迷離的劇情設計始終應該是這個類型的核心。《雙探》的人物設計是不錯的,無論是李慧炎與周遊的雙偵探較量,還是白石舟與範曉媛的危險共處,都能夠產生很多看點。但劇中李慧炎、白石舟和周遊三位主角的能力展示都十分缺乏,反而花大量筆墨努力表現他們日常的面貌。劇情設計更是粗陋,基本上前面幾集就將案情的底牌亮出,觀眾的智商絲毫沒有受到挑戰,失去了觀賞樂趣。

《雙探》的第二大問題缺乏對經典類型資源的合理借鑑和使用。

此劇的推理內容相當幼稚,比如直到劇情最後李慧炎才想到範曉媛的血型問題,而白石舟的作案動機又暴露得過早等。劇中的硬漢動作戲則成為冗餘內容。劇中最具有硬漢特質的人物是雷公,他的動作戲也拍得十分漂亮。但這個人物在劇中卻沒能成為推動懸疑劇情的重要力量,所以他的動作戲反而變成劇中的冗餘內容。社會問題犯罪本可以通過白石舟對吳德水、二利十幾年的隱忍情節進行充分表達,但此劇卻將此完全放棄,而在一塊石碑上大做文章,故弄玄虛。可謂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正是因為以上這些問題,《雙探》雖然進行了很多努力,攝影和置景也頗有亮點,但卻沒有能夠成為一部成功的懸疑劇,頗為可惜。這也再次説明,只有在遵守懸疑類型基本慣例與合理借鑑經典資源基礎上,懸疑類型的中國化探索才能走得更穩更遠,並帶來寬闊的發展前景。

作者:桂琳(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文學院教授)

編輯:範昕

策劃:邵嶺

責任編輯:王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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