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觀:沒有青樓 恐怕能少背一半 全文背誦

  一場掃黃,3家涉事高端俱樂部映入眼簾。當然,這三家高級休閒養生會所並沒有在頭條待多久,一張所謂被抓名單在網絡上曝光,清一色的英文名,彷彿是理髮店的老師們,後面還附有身份介紹,如“投資人”“網紅”等。一時間,各路名人紛紛在社交媒體表態,證明自己沒有被抓,一樣吃瓜。

  不得不説,中國的道德水準進步得太快。涉黃就是千夫所指,萬人唾棄,全體網民自發代替當事人的老婆、丈夫來查崗,順便不忘搜一下有沒有酥胸半露、掩面低頭、一地狼藉的抓獲現場圖,以增強教育意義。

  但不得不承認,青樓在古代,滋養了文人,也滋養了精神生活。那會兒,狎妓是合法的、公開的、引以為豪的,還要寫詩寫詞大加紀念,為無數學生憑空添加了“全文背誦”的噩夢。像司馬光這樣極少數,不狎妓,不亂寫詩,不給後人添麻煩的道德模範,實在太少。白居易的“同是天涯淪落人”,杜牧的“隔江猶唱《後庭花》”,柳永的“楊柳岸曉風殘月”,無不與青樓或其文化衍生品息息相關,沒有青樓,書都不用背了。

  古時才子詞人、白衣卿相、帝王貴胄,狎妓的比比皆是。可以這麼説,按我們今天“污點藝人作品一律不用”的標準,《全唐詩》能砍掉一大塊,《全宋詞》直接項目就黃了。李白,“玳瑁筵中懷裏醉,芙蓉帳底奈君何”;白居易,“結伴歸深院,分頭入洞房 ”,大家嘻嘻哈哈各幹各的;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十年青樓經歷,完全有資格成為大眾點評的金牌會員。連苦哈哈、動不動就老淚縱橫的杜甫,還寫了一首《攜妓納涼晚際遇雨》,終究是凡人。

  至於宋詞,就更不必説了,詞這一題材就是從青樓而來。柳永就憑着寫詞得到眾多迷妹歡心,以被他寫進作品裏為榮,以至於去世以後還是青樓女子眾籌埋葬了他。柳永曾去拜見前輩晏殊,希望看在大家有着共同愛好的情形下,能不能安排個公務員乾乾。晏殊還看不上他:“我可寫不出你‘針線閒拈伴依坐’這樣的句子。”晏殊自己就高級多了,寫着“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説來説去還是要和妹子趕緊洗洗睡吧。

  要是沒有青樓,中國文藝界黯淡許多。明末清初的秦淮八豔,留下多少篇章。李香君,後人把她的故事演成戲曲《桃花扇》;董小宛,據説變成了順治皇上的董鄂妃,留下傳説無數;柳如是,學者陳寅恪為之寫出皇皇鉅著《柳如是別傳》;陳圓圓,當時詩人吳偉業寫出名動天下的《圓圓曲》,還客串了《鹿鼎記》(黃曉明版 陳小春版 梁朝偉版) ……

  青樓文化,實在是中國文化一個獨特側面。有一條規律,但凡寫得好的情詩,感情真摯、痛徹心扉、纏綿悱惻的,文藝青年特別愛抄幾句拿來表白、當作簽名的,多是寫給失足婦女的。寫給正式妻子的,要麼是正經八百、臉孔嚴肅,像白居易給妻子寫什麼“所須者衣食,不過飽與温。蔬食足充飢,何必膏粱珍”,這不就是告誡妻子不要當敗家娘們嗎,哪有一點寫歌姬“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的瀟灑豁達。要麼妻子去世以後表示永垂不朽的,潘安給亡妻寫“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只”,元稹寫“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蘇軾寫“十年生死兩茫茫”,納蘭性德寫“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慘不忍睹的悲涼。

  總的來看,妻子在詩詞中的面貌,忍辱負重,滿是悲情,同時,沒有個性、沒有特點,都是淘寶爆款一般的温婉賢淑。妻子,不過是身份的點綴,成家立業的標配,進入成人世界的證書。文藝工作者們板起了臉孔,壓抑了慾望,收拾起了才情。而青樓,才是復原生命原始創造力的歸宿。在那裏,恣意的調笑,滿腹的才華,邪惡的小情趣,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釋放。

  青樓與家庭,豐滿了古代文人的人生建構,禮義廉恥的主流價值與食色性也的原始慾望形成互補。平心而論,文人與青樓女子之間常能擦出“走心”的火花,形成我們今天的理想婚姻範式。這當中,是才氣的相當,氣味的相投,性生活的和諧,擯棄七大姑八大姨的妯娌短長,更不用考慮買房。如朝雲與蘇軾,生死相依,與之共同跋山涉水,蘇軾寫道“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山雲雨仙”,恨不長相廝守,而非露水姻緣。錢謙益以正妻之禮娶柳如是,這不僅是滔天豔福,更是“曲中楊柳齊舒眼,詩裏芙蓉亦並頭”的精神相通。若無青樓女子,詩人的生命力如何點燃?

  説句宏大的話,青樓簡直滋養了文明。何以至此?自由,人性。雖然逢場作戲不少,但掏心掏肺的更多。青樓,從文化角度來説,提供了在説教、灌輸之外的藝術渠道。它提供另一種價值設定,對主流價值的背離。若無青樓,搞不好還以為有些人是性冷淡,比如王安石,一副憂國憂民的苦大仇深狀,但他也寫“無奈被些名利縛,無奈被它情耽擱,可惜風流總閒卻,當初謾留華表語,而今誤我秦樓約。夢闌時,酒醒後,思量著”。意思就是,做什麼官、發什麼財,我要上青樓別攔我。看似惡俗,不過是對生命本體的追尋。

  今天並非是要給青樓招魂,賦予它合法性。但青樓文化壯大,也提供給我們觀察文化形成的維度。自由與人性,是文藝創作具備生命力的重要前提,離開這一前提,空談意義,大談文化,動輒擺出嚴肅的臉孔,對世間萬物作“是與否”“好與壞”“積極與消極”的價值衡量,難説有什麼好作品。

  青樓已經遠去,但它留下的自由與人性的創作態度,值得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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