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顏之下的審美敗筆

  【文藝觀潮】  

抗日劇裏的“抗日戰士”頭油鋥亮、衣着時髦;古裝劇裏男女主角膚如凝脂、自帶柔光;農村劇裏的鄉村農婦描眉畫眼、容顏粉嫩;就連家庭劇裏的老人都在濾鏡的渲染下返老還童了——

美顏之下的審美敗筆

楊洪濤(中國傳媒大學戲劇影視學院副教授)

近年來,“盛世美顏”成為影視行業的硬通貨。在日韓風潮和網絡審美的催生下,以及在美容技術與影視後期技術的加持下,許多演員的五官和造型都越來越相似,乍一看都像失散多年的一家子,或許只有人臉識別系統才能分出伯仲。很多作品在拍攝時,為了讓流量藝人、偶像明星保持“美美噠”造型,充分滿足粉絲圍觀的快感,不惜讓演員的妝容造型違背作品的時代背景、戲劇情境和身份設定。

抗日劇裏的“抗日戰士”頭油鋥亮、衣着時髦;古裝劇裏男女主角膚如凝脂、自帶柔光;農村劇裏的鄉村農婦描眉畫眼、容顏粉嫩;就連家庭劇裏的老人都在濾鏡的渲染下返老還童了。這種對“唯美”顏值的過度迷戀和畸形崇拜,既不符合藝術創作的基本規律又不符合多元化審美的時代需要。如何拯救美顏之下的審美敗筆?

  1.不能大於內容捨本求末  

內容大於形式則顯得粗陋,形式大於內容則流於浮誇。內容與形式的有機融合才能位列君子、奉獻經典。

影視創作的主題立意、戲劇結構、故事情境和演員表演都是內容所涵蓋的範疇,而形象、裝扮、置景和特效則更多屬於形式。從世界範疇來看,靚麗外形固然能給影視行業帶來生機。從奧黛麗·赫本到林青霞,從湯姆·克魯斯到周潤發,那些動人的容顏與鮮活的角色一起構成了熠熠生輝、難以忘懷的銀幕形象。然而,無論多大牌的明星、多麼俊雅的容顏,只有角色設定與演員造型相匹配時才能夠讓角色長久地活在觀眾心中。如果過度看重感官效果,尤其是執拗於男男女女的精緻容顏和華麗裝扮而忽略內容本身,會讓故事顯得蒼白而做作。

美顏之下的審美敗筆

《秋菊打官司》劇照

國內許多藝人之所以過分看重造型,是因為他們除了那張臉,在藝術品德、藝術造詣和文化積累方面都一無是處,只能把臉蛋當作唯一的靈藥。某部以上海為背景的科幻電影的敗筆,有一部分原因就在於創作者過度迷信流量的作用,讓一個以“美顏”著稱的陰柔羸弱、演技平庸的男演員去擔負拯救地球的重任。《小時代》系列影視作品把精力集中在演員的容貌裝扮、服裝搭配和道具置景上,卻主動忽略或者無力完成對於主題立意、價值觀、戲劇性和人物靈魂的雕琢。他們沒有能力在故事內容上實現藝術創建,就只能寄希望於用花裏胡哨的視覺奇觀來吸引眼球。因此他們的作品,演員很靚、造型很炫、色彩很豔卻故事空洞乏味、邏輯不堪一擊,甚至利用精緻容顏傳遞消極負面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容顏是為劇情服務的,反之則不成立。試想如果《流浪地球》《攀登者》和《中國機長》選用當紅美顏藝人來飾演,那將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2.擔當要與角色身份匹配  

在影視創作中,藝術真實與藝術虛構都要建立在生活真實的基礎之上。生活真實為藝術真實提供了合理且充分的創作依據,也為藝術虛構提供了敍事暢達且邏輯成立的想象空間。360度無死角的盛世美顏在生活當中或可偶然遇見,如果在影視作品中變得俯拾皆是且形同複製,那就失去了藝術真實的基礎性和藝術虛構的合理性。

美顏之下的審美敗筆

新版《新白娘子傳奇》劇照

當前不少國產電視劇使用的磨皮濾鏡風,受到觀眾諸多吐槽。新版《新白娘子傳奇》選擇使用超強濾鏡來加強影像中仙魔世界的奇幻感,卻造成白素貞白到發光以至於看不到鼻子或者老年法海皺紋被磨平的尷尬場面……不同的影視類型、不同的戲劇情境、不同的人物設定皆以盛世美顏打天下,不允許有任何髮型凌亂和麪容瑕疵。這種偏執的審美邏輯讓故事顯得懸浮而玄幻。有的劇作類型如抗戰劇,其歷史背景在積貧積弱、災難深重的舊中國,其中絕大多數的抗日義士每天都遊走在生死邊緣且生活艱難,沒有物質條件更沒有精力去弄個油頭粉面的造型。把抗日義士塑造成衣着光鮮的公子哥甚至把髮膠、墨鏡、風衣、馬丁靴和皮夾克當作標配,比如在抗戰神劇《向着炮火前進》裏,為了讓角色顯得洋氣前衞、炫酷十足,居然讓男主角弄了一個高高吹起的時尚髮型,身着美式皮衣,開着美式摩托車,打仗之前還要擺個造型,這實際上是對歷史的褻瀆和對英靈的侮辱。有的古裝劇,女主角不顧基本的歷史常識,佩戴具有美瞳效果的隱形眼鏡;男主角則在一番血肉廝殺之後依然鮮衣怒馬、氣定神閒,就連臉上的粉底都不帶掉的。有的作品在拍攝哭戲時,為了讓女演員始終保持美麗,把不顧一切的嚎啕大哭變成梨花帶雨的掩面抽泣,破壞了應有的戲劇情境。這種為了造型不顧劇情的行為着實弱智而可笑。

美顏之下的審美敗筆

《新白娘子傳奇》劇照

當美顏已經違背基本的生活常識,阻礙劇情的合理走向,破壞應有的藝術底線時,這種虛假是難以容忍的。

  3.一面無辨識度何談人物塑造   

藝術審美與生活審美、藝術審醜與生活審醜之間,既有聯繫又有區別。生活審美為藝術審美奠定了基礎,而藝術審美為生活審美開啓了新的審美空間。藝術審醜源於生活審醜,其最終目的卻是為了藝術審美。

《簡·愛》裏的簡·愛,《巴黎聖母院》裏的卡西莫多,《悲慘世界》裏的冉阿讓,這些人物形象無論是在文學原著裏還是在影視作品中,或相貌平平或堪稱醜陋。然而在藝術審美中,他們卻散發着獨特的魅力且光彩照人。如果這些角色換成與故事基調毫不相干的俊男美女,那麼所塑造的角色將滑稽荒誕、黯淡無光。鞏俐在飾演《秋菊打官司》時自毀形象、巧扮農婦,以至於湮沒在農村集市裏無人認出。她憑藉此片斬獲威尼斯國際電影節等多項國際大獎。女演員查理茲·塞隆在飾演《女魔頭》時增肥30磅並對面部輪廓進行了刻意醜化,讓角色的靈魂與肉體實現了雙重鮮活,説服了萬千觀眾。她憑藉這一丑角,摘得奧斯卡獎、金球獎和柏林電影節銀熊獎等多項桂冠。可見藝術審醜有着意味雋永的審美空間。

每個人對於美的理解和需求都不一樣,每個時期對於美的認知也不盡相同。美與審美都應該是多樣化的,不應把一種臉蛋、一類造型和一種風格奉為審美的極致。機械化複製的、毫無辨識度的所謂“盛世美顏”,看多了只能讓人感覺索然無味。過度使用磨皮、濾鏡等美顏技術,會讓人物顯得遠離真實、毫無生氣。在影視創作中,要讓演員形象與角色之間實現高匹配度,提倡多樣化和個性化的審美向度,讓動人的故事與鮮活的人物共同撐起影視藝術的審美天空。

《光明日報》( 2020年06月17日 15版)

來源:光明網-《光明日報》

版權聲明:本文源自 網絡, 於,由 楠木軒 整理發佈,共 2550 字。

轉載請註明: 美顏之下的審美敗筆 - 楠木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