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旭還沒出生時,就已經與林黛玉有了不解之緣。
母親臨產前做了一個夢,一個白鬍子老頭跟她説:“你懷了個女兒,應該叫陳也芬。”
“也”字應該是上面一個草字頭,下面一個“也”’,可字典裏又查不着。
鄰居是一個南方人,就解釋説,這個“也”字,在南方是一種草,根本沒人在意它。
於是,陳父便找了個算命先生給陳曉旭看了看,説“她的命就是林黛玉的命。”
回首過去,陳曉旭的一生,也許就像算命先生所説。
1965年10月,陳曉旭出生在遼寧鞍山的一個藝術家庭。
家裏姐妹二人,她排行老大。
父親陳強是鞍山京劇團的導演,母親也是從事藝術方面的工作。
中學畢業之後,父親想讓她從事相關京劇的工作,未來能夠“子承父業”。
可陳曉旭偏偏喜歡芭蕾舞,不喜歡京劇。
12歲的時候,她就可以完成《白毛女》中倒提紫金冠的動作。
但由於種種原因,不得不放棄學習芭蕾的機會,進入了鞍山市話劇團工作。
話劇團中,陳曉旭不僅要刻苦練功,還經常擔任報幕員的工作。
一番努力下,她也能上台演一些小配角。
很多人都知道她出演過《紅樓夢》,卻不知她正式步入演藝圈是1982年。
1983年,陳曉旭在雜誌上看到了電視劇《紅樓夢》的演員招募信息。
在畢彥君的鼓勵下,她寫了一封自薦信寄給王扶林導演。
陳曉旭能出演《紅樓夢》自薦信功不可沒,但真正的貴人是她當時的戀人畢彥君。
這封自薦信,畢彥君用了激將法,才讓陳曉旭寄出去的。
劇組在海選階段,收到的自薦信着實不少,然而陳曉旭這封自薦信,卻引起了導演的注意。
選角之初,王扶林導演就定下了一條規定:所有演員,模樣一定要像古代人。
導演在看到陳曉旭的照片之後,就已經覺得她很合適。
照片中的陳曉旭纖細瘦弱,眉清目秀,手撫胸前的辮梢。
眉宇間彷彿是從畫中走出來的女子。
照片背後,是陳曉旭在14歲時發表的一首詩,叫《柳絮》。
雖然劇組中的女孩們大部分都是美女,但她們對《紅樓夢》的瞭解,不及陳曉旭一半。
此時,陳曉旭已經將《紅樓夢》這本書通讀了3遍,而且對林黛玉情有獨鍾。
當時,王扶林導演選了一個書中的一個小細節來考察她,陳曉旭都一一作答,而且很有自己的見解。
這讓王扶林對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陳曉旭面試完之後,她就已經預感到自己可能要飾演林黛玉這個角色。
時隔多年,採訪陳曉旭的時候,她稱:“當時還挺有信心的,因為離開時上電梯的時候,王扶林導演讓我把火車票的票根留好,沒準還能給你報銷呢!”
第二年,陳曉旭接到了《紅樓夢》劇組的電話,讓她去參加圓明園開設的演員培訓班,為期3個月。
培訓期間,這些少男少女們都十分茫然,對自己要演什麼角色毫無頭緒。
但凡覺得能嘗試的角色,就都要試一試。
寶釵試紫鵑,平兒試妙玉,飾演香菱的陳劍月想演襲人,但她也嘗試過秦可卿和迎春。
當時除了陳曉旭和鄧婕的角色已經確定,其他人根本沒有主心骨。
即使陳曉旭適合林黛玉,但這個角色還有兩個候選人。
從模樣到氣質,從氣質到才氣都各有千秋,在導演的眼中都有那麼點黛玉的味道。
此時,陳曉旭的心中充滿了不安。
試鏡的那天,她穿了一身淡藍色連衣裙,看到這個情景,大家都有些發愣。
他們在想,林黛玉,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眼若含愁,纖細嬌弱,沒有人比她更像林黛玉的人了。
起初在海選時,陳曉旭就和父親説:“我就是衝林黛玉去的。”
那時候,許多紅學專家講紅樓夢的時候並沒有具體描述林黛玉是什麼樣子。
可紅學專家看到陳曉旭在旁邊坐着的時候,就指着陳曉旭説:“林黛玉就她那樣。”
有紅學專家的提示,王扶林腦海中林黛玉的人物立即成型了。
也有不少人跟陳曉旭的父親説:“你這個孩子,就是林黛玉。”
一個老式木船的船艙裏,一名女子倚窗而坐,表情若有所思。
聽到船外有一個男子喊了一聲“停”,這個女子才微微露出了笑容。
這一片段,就是黛玉乘船北上的鏡頭,是陳曉旭出演林黛玉的第一個鏡頭,也是《紅樓夢》整個劇組正式開拍之後的第一個鏡頭。
從此,陳曉旭就是林黛玉,林黛玉亦是陳曉旭。
陳曉旭的妹妹陳曉陽曾説,姐姐的性格像林黛玉,但又不太像。
因為在平時,陳曉旭的性格很開朗也很樂觀,還特別愛開玩笑。
小時候,陳曉旭就經常把妹妹惹哭,她會手拿着剝下的橘子皮,叫妹妹的名字,妹妹一回頭,她就把橘子皮一捏,橘子皮汁都滋進妹妹的眼睛裏。
有一次,全家人閒聊,因為父親愛喝酒,陳曉旭就説:“以後爸爸要是去世了,墓誌銘我都想好了。就寫上:這裏埋着一瓶地道的老白乾。”
説完父親後,陳曉旭又轉身對平時愛打盹的母親説:“媽媽的墓誌銘就寫:她生前就喜歡睡覺這下就如願以償了。”
由於妹妹喜歡畫畫,但又畫不出什麼成績,陳曉旭便對坐在一旁的妹妹説:“你的墓誌銘是:這裏埋着一個未來的畫家。”因為永遠成為不了畫家,希望永遠在未來。
妹妹實在看不下去了,便跟姐姐説:“你給我們都寫上了,那你呢?”
陳曉旭説:“我的就是,這裏埋着一位偉大的女性!”
當時,也許是一句戲言,如今聽起來彷彿又是一句預言。
再回顧一家人聚在一起時,誰也想不起來當年為什麼要説起這個話題。
陳曉旭與鄧婕,沈琳一起,三人還出過一張專輯,名叫《昔日紅樓影星今日歌壇新秀》。
歌單上,陳曉旭一共唱了4首歌曲,雖然她文采出眾,但唱歌的水平卻遜色不少。
《紅樓夢》拍攝結束後,經常有人邀請“紅樓組”去演出,而陳曉旭不僅總是擔任主持人的工作,也會在台上唱歌。
同劇組的姐妹透露説,陳曉旭唱歌沒那麼好,但朗誦和小品非常出眾。
如果遇到一定要唱歌的情況,陳曉旭一定會唱那首《我一見你就笑》。
因為這首歌字多音少,一旦音多,就容易跑調。
台上表演時,她依舊是“林妹妹”乖巧的樣子,十分受觀眾的喜愛。
每當唱完歌就跑到台下問:“我唱的怎麼樣?”當聽到別人的表揚時,她就會跟上一句:“真的?本來嘛!”説完開心地跑掉了。
“我曾帶着一絲茫然,
幻想過有一天會出現奇蹟,
一片紅帆從天邊駛來,
把我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這首《紅帆》是陳曉旭在1987年回憶拍攝《紅樓夢》的點點滴滴時所寫的。
這三年期間,或許她早已分不清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走不出的紅樓,也成為了很多人心中的“痛”,也讓很多人跳出了原來的生活。
元春的扮演者成梅,定居美國;迎春的扮演者金莉莉,當時還是一名接線員,在拍攝完《紅樓夢》之後考上了中戲;皮鞋場的臨時工,妙玉的扮演者姬培傑,之後就一直留在了演藝圈。
而陳曉旭卻在觀眾的視野消失了很多年,直到紅樓劇組重聚,她才出現在銀幕上。
陳曉旭説,她依然願意繼續做演藝事業,但不知道是自己演得太好,還是太不好,演完林黛玉之後,就再也沒有合適的戲找過她。
《紅樓夢》讓她看到了豐富多彩的大千世界,但之後又將這扇門關上。
這讓陳曉旭將演藝事業停留在了最輝煌的時期。
陳曉旭消失的這段期間,她與畢彥君結婚了。
時隔多年,這對戀人的感情並沒有因為雙方境遇的改變而改變,反而更加炙熱。
剛步入婚姻時,陳曉旭處於剛拍完《紅樓夢》的那種迷惘無措的時期,而畢彥君才剛剛從上戲畢業,想嘗試着當個導演。
而陳曉旭慢慢地發現兩人之間存在着很多問題。
她覺得曾讓自己仰視崇拜的男人身上,已經沒有了當初的光環。
為了生活都在外漂泊的兩個年輕人,摩擦也越來越多,對方的缺點也就越來越明顯。
後來,陳曉旭已經對畢彥君身上的缺點無法包容,這也讓畢彥君感到身心疲憊。
兩個人的心也開始漸行漸遠,最終以離婚告終。
如今看來,畢彥君的出現,在陳曉旭的生命中,是成全她入選《紅樓夢》的貴人。
多年之後,陳曉旭回憶起這段感情時,依然對畢彥君充滿了感激。
“是他發現了我的潛質,沒有他,我不知道我將來會怎麼樣。”
節目中,陳曉旭也稱:“我覺得婚姻應該是嚴肅的,最重要的是性格。演林黛玉的時候我的性格很像林黛玉,不能包容別人,菱角太多。”
雖然《紅樓夢》讓陳曉旭紅遍了大江南北,但經濟上卻沒有給她帶來實質上的改變。
和大多數北漂的人一樣,她時常為了生活發愁。
當時,拍完《紅樓夢》後,陳曉旭在宣武區春樹衚衕租了一間朝西的小屋。
夏天的時候,父母去看望她,只見女兒盤着腿在牀上看着書,太陽從西邊曬進屋裏,不知道是否真的看入了迷,陳曉旭居然沒覺得熱。
之後父親叫她趕緊到外面涼快涼快,心裏説不出的心酸。
由於長時間在北京,她想盡快把父母接來一起住,努力工作下,手裏也攢了點錢。
東直門那邊買完房子,裝修錢還差點。
父親過去的時候,給了陳曉旭4000塊錢,陳曉旭這才緩了過來。
4000塊錢都拿不出的陳曉旭,面對高達60萬的代言費卻毅然決然地拒絕了。
當時,山東的一家公司聯繫到她,想買她的肖像權。
90年代的60萬元,那可了不得。
但陳曉旭卻説:“別説60萬了,就是600萬我也不賣!”
為了保持林黛玉的形象,陳曉旭不在乎對方出多少錢。
後來,她自己開了公司,別人管她叫“陳總”她不愛聽,卻喜歡別人叫她“林黛玉”。
陳曉旭一生拍過4部電視劇,最後一部電視劇是1990年的《黑葡萄》,這部劇很少有人知道。
但陳曉旭在這部劇中,認識了她的第二任丈夫,“寶哥哥”郝彤。
1991年,郝彤得知一家廣告公司對外承包,之後他想拉着陳曉旭一起將這家公司承包過來。
雖然陳曉旭對這方面不是很明白,但她還是跟着一起去了。
和對方談了2個多小時後,順利簽約。
當時,對方認準了陳曉旭,説“別人我們不瞭解,但我們瞭解林黛玉。”
這也許就是“名人效應”。
剛開始創業時,並不像簽約時那麼順利。
起初,陳曉旭與郝彤在阜成門那邊的假日酒店裏租了兩個房間,是按美元收費。
隨後,招了兩三個員工,配了一輛“黃色小面”。
整整3個月,沒有一單生意,錢也花的差不多了。
甚至連員工的工資,都快發不出來了。
這時,陳曉旭的母親跟員工説:“下個月你們開餉就沒錢了!”結果有的員工走了,也有的員工默默地留了下來。
劇陳曉旭的姑姑回憶稱,那時她在公司裏擔任財務。
陳曉旭從2000塊錢的經營額,慢慢地做到了幾萬,幾十萬,幾百萬,一路很艱辛。
但陳曉旭卻覺得,啓動資金並不像外界所説的那樣,歷經艱難險阻,而是順其自然地就做大了。
也許她比別人幸運,幸運就在於陳曉旭有着“名人效應”。
可以説,陳曉旭是第一批抓住機遇的廣告人。
第一年的營業額就達到了450萬元,隨後幾年,營業額都平均以200%的速度遞增。
雖然“林黛玉”讓陳曉旭賺到了第一桶金,但她知道,這不僅需要林黛玉的名氣,還要有林黛玉身上的才氣。
但林黛玉與陳曉旭之間卻有着驚人的相似之處,都透着一種靈氣。
説來也巧,公司每次給客户提案的時候,都會同時給出幾種不同的創意。
陳曉旭的創意就摻雜在裏面,在客户不知情的情況下,基本都會選中她的創意。
陳曉旭在廣告的行業中摸爬滾打了5,6年。
1996年,她有意脱離了原來的公司,成立了自己的世邦廣告公司,營業額也是年年遞增。
就在事業逐漸走向輝煌時,陳曉旭卻突然看破紅塵,削髮為尼。
有一年春節,七天長假過後的第一個工作日。
各大媒體刊登了同一條消息:陳曉旭及愛人郝彤棄億萬身家而不顧,剃度出家。
據父親回憶稱,當時陳曉旭要出家,這個消息自己早就知道。
並且還知道,陳曉旭已經在長春一邊學佛,一邊治病。
突然有一天,郝彤回來了,將四位老人都請到了一起。
正式的通知四位家長,陳曉旭要剃度出家了,而且過幾天自己也要剃度出家。
此話一出,4個老人驚訝不已。
2007年,2月23日,上午八點三十分,在焚拜聲中陳曉旭剃度出家,法號妙真。
對於父親而言,女兒出家也好,不出家也罷,只要她身體健康,比什麼都強。
而父親還是從報紙上得知已削髮為尼的女兒。
陳曉旭怕父母擔心她的身體,所以回到北京後,也沒有告訴父母。
此時,她的病情已經很嚴重,雙腿不能走路,回來的途中也是一直坐着輪椅。
後來父親見到了女兒,而陳曉旭對父親説自己只是摔了一跤。
直到陳曉旭回到深圳時,父親才知道女兒得的是乳腺癌。
當全家都得知陳曉旭的病情之後,都勸她要積極配合治療。
因為從當時的情況來看,病情是可以得到控制的,但她還是拒絕了手術,放棄治療。
生病期間,陳曉旭一心學習佛學,來求得心中的平靜。
陳曉旭的出家,震驚了所有喜愛她的觀眾,也引發了外界對她出家的原因猜想。
家人也經常勸她早點治療才能早日康復,並且治癒率也很高。
可陳曉旭卻説:“假如做手術做化療能治癒和什麼都不做選擇死亡的話,我選擇死亡。”
聽完女兒的話,父親明白了,女兒希望自己是完整的。
因此,父親儘可能從中醫這邊尋找治療的方法。
陳曉旭的姑姑,也一直跟着她,盯着她吃藥,換藥,一刻也不敢放鬆。
為了學習佛經,也為了在深圳剃度的丈夫郝彤,陳曉旭來到了潮濕悶熱的深圳。
在這樣的天氣下,讓原本就虛弱的陳曉旭病情急劇惡化。
即便在姑姑的精心照顧下,也無法好轉。
此時,姑姑每天以淚洗面,記錄下陳曉旭最後的時光。
在陳曉旭去世數十年之後,姑姑才將這些寶貴的資料公開,讓大家瞭解陳曉旭生命中最後的那段日子。
據姑姑回憶,陳曉旭當時的狀態不是很好,已經骨轉移了。
陪着她去醫院做檢查時,結果發現她的肝,肺,骨頭都有了,腿也疼的走不了路。
就連睡覺的時候,也要找好姿勢,不然動一下就會疼醒。
姑姑的日記中記載,2007年4月27日,陳曉旭的面部已經開始發青,太陽穴也開始下陷,從三月底開始持續低燒。
由於陳曉旭不去醫院,姑姑只能用冰袋物理降温,反反覆覆,始終不能徹底退燒。
5月1日開始,連續幾天,陳曉旭一直處於昏迷狀態。
中途略有好轉,但卻好景不長,沒過兩天,陳曉旭又開始卧牀不起,開始高燒不退。
陪伴在一旁的姑姑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5月13日早上,姑姑喂陳曉旭喝了一點米湯,但都吐了出來,當天,陳曉旭去世。
陳曉旭終於按照自己的意願,在春蠶花落之前,用出家與離世,完成了劇中黛玉與寶玉兩人的命運,走完了她41年的人生。
她彌留之際,嘴裏還喊着“媽媽”。
此時陳曉旭的父母遠在北京,沒人敢告訴他們女兒病危的消息。
三天之後,父親才看到女兒。
姑姑沒有直接説她已經離開了,而是婉轉的和陳父説:“你去看看孩子,病得有點重。”
一聽這話,陳父二話沒説趕緊買機票飛往深圳,但到了之後,別人卻讓他先吃飯,等吃過飯之後,陳父想趕緊看看女兒。
進門一看,女兒已經撒手人寰。
陳父將枴棍往地上一摔,跪在地上開始埋怨自己。
或許對陳父來説,沒有見到女兒最後一面,才是一個父親最痛苦的事。
陳曉旭去世十五天後,追悼會在深圳舉行,眾多好友和影迷前來送她最後一程。
人常説,最大的痛苦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
陳曉旭離開之後,母親一直將她的照片放在牀頭,早晚來回看,日夜來回擦。
有時候太想女兒了,就對着照片説説話。
如今陳曉旭已經離開了13年。
也許,她這輩子只留下了一部《紅樓夢》,但這部作品也彷彿代表了她這一生。
“我是一朵柳絮,
不要問我的家在哪裏,
任風兒將我吹遍天涯海角,
給每一個角落帶去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