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間》:那被我們“進化”掉的善良與惻隱
根據梁曉聲茅盾文學獎同名長篇小説改編的年代劇《人世間》,伴着農曆新年的到來,給國產電視劇確立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好開端,儼然成為繼《父母愛情》《金婚》等現象級年代劇之後的又一箇中國電視劇史上的高點。映襯着中國最具煙火氣的春節,劇中周家兄妹和光字片鄰里的故事,也被印染上了一種只有中國人才懂的情結和底色。
儘管劇中設定的時間線和大背景明確含有三線建設、知青下鄉、改革開放等歷史際遇和話題,但很明顯,電視劇改編最大程度追隨和尊重了小説創作的本意。人物和故事始終是主體,這也是接近的時代背景下,《人世間》和《大江大河》等作品有着明顯不同氣質的根本原因。電視劇很好地完成了梁曉聲在文學創作上對“他者”的觀照,存留了年代劇最容易缺失、也是最珍貴的拙樸。
我們的骨子裏都住過一個周秉昆
劇中的周家三兄妹,每個人都能代表那個特定年代的一個羣體。在這樣的大部頭作品裏,被投入筆墨最多的主人公,既不是乘風破浪的有志青年周秉義,也不是個性自由、思想獨立、充滿話題感的周蓉,而是隻有初中文化程度、向來被全家人“笑話”的周秉昆。他身上的青楞、憨厚、耿直、毛糙、“行就行,不行就拉倒”的率性是我們身邊最常見到、也最容易找到的人,這個人就是我們自己。但在生活的課堂裏,我們努力的目標恰恰都是:要成為比周秉昆更“優秀”的人。所以我們對周秉昆的心疼,也正是對那個還沒有完成“進化”的自己的疼惜。
如果説一部作品只能由一個人物代言,來完成創作者的精神傳遞,那麼在《人世間》裏的這個代言人只能是周秉昆。在他作為光字片區小老百姓的酸甜苦辣、風雨波折的人生歷程中,始終沒有褪色的是人性中最柔軟和善良的那部分,所以他才在年輕時不畏人言,一心喜歡“有污點”的鄭娟,對待老弱幼飽含仁愛之心;他才會在萬難中讓好友國慶一家搬出周家老宅時,卻覺心中有愧,抱頭痛哭;在法庭上,相比刑期長短,鄭娟自曝被強姦的身前事,讓他對無法保護心愛之人的名聲更感無力和絕望……如此種種,皆是周秉昆身上始終不變的惻隱。而這份善良,不單單在周秉昆一個人身上,在整個光字片區的鄉里鄉親身上,因時因地因事,我們都不難發現他們的善意。這份平凡與實在,是整個社會最大面積也最基礎的構成。我們的骨子裏都住着一個周秉昆——只是有人最終努力走出了光字片區,成為了周蓉和周秉義,或者成為了駱士賓和水自流,又或者始終沒有走出,住在老宅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迎擊生活的磨礪,哭着笑,笑着哭。從小説到電視劇,都儘可能保持了平視視角,安靜地記敍歲月,也極大拉近了觀眾和作品的距離。
比起早年間《大哥》《大姐》《大嫂》等同類年代劇中,突出表現勇擔生活之苦、百般磨礪仍笑對一切、甘願犧牲自我成就他人、絕對佔據精神道德高地、讓人心生敬意但卻望而生畏的小人物中的“大英雄”們,周秉昆在《人世間》裏的付出、掙扎和奉獻都去掉了神聖感和救世主的影子,真實而可親。
已經遠去卻令人懷念的時代
除了人物本身,《人世間》裏白描的諸多光字片區的平頭老百姓,共同構築了那個特定年代的中國底層社會的人際關係:零邊界感。以周秉昆為首的“六君子”羣體,絕對是那個歷史時代年輕人關係交往的最典型寫照:有難同當,有福同享,即便各自組建了家庭,但一個個小家庭之間也可以做到沒有圍牆,沒有秘密。這是物質匱乏時代下,讓人團結互助的一種必然與客觀,也是中國社會民眾還沒有精神獨立、個性自由還未蔚然成風之際,很長一段時間裏人際關係的普遍特質。在物質生活上,人們需要互相依存才能更好地生活;在精神生活上,人羣聚攏是傳遞社會信息的主要渠道。
在水泥牆高聳、一人一個門洞、一個手機一個世界的今天,這樣一種親密無間的非血緣的社會關係對於中年觀眾來説,是一次無助的、深切懷念又都回不去的深情凝望;對於年輕一代觀眾而言,則是一次新型交際關係的獵奇,亦是一種無法在當今社會環境土壤中複製的遺憾。彼時的《人世間》雖已非此“人世間”,但卻絲毫不影響我們穿越代際,產生對人生、生活的理解和共鳴:甘苦的表現形式和內容雖已不同,但我們始終都想方設法、生生不息地把歲月趟過去。
梁曉聲在《人世間》茅盾文學獎的獲獎感言中有這樣一句話:“我認為就中國的實際情況而言,文學對文化影響世道人心的使命,具有責無旁貸的義務……”顯然,電視劇《人世間》已完成了這場從文學到影視劇的接力,小説中那羣有情有義、勇擔生活之責的小人物已在電視熒屏上,給這個時代下的萬家燈火中,注入任由人生坎坷、“我不啼哭,不哀嘆,不悔恨”的堅韌生長之力。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 大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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