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喜劇死了,但喜劇編劇“活了”

>這是一次少有的對話體驗。

>見到於奧的時候,她整個人裹在厚厚的羽絨服裏,戴着毛線帽和口罩,聲音稍顯沙啞。她説自己已經4天沒洗頭了,甚至連臉都沒洗。

>見到六獸的時候,他已經瘦了18斤,比起隔着屏幕更能直觀感受到體型的變化。他説以前忙起來都是過勞肥,這次不知是怎麼了。

>還有最終沒能見到的多明,他的扁桃體一直沒好,説不出話,只能通過文字交流也不忘調侃自己:“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和藝人之間就差了個醫美,沒想到是耳鼻喉科。”

>作為《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的編劇,於奧、六獸、多明都正在為節目的創作而忙碌着,身體上的變化似乎是屬於他們的羣體標識。

情景喜劇死了,但喜劇編劇“活了”

>喜劇綜藝做了這麼多年,很少有節目像《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一樣,給編劇足夠多的鏡頭,將話筒遞到他們的手上,以至於娛理工作室能準確記住大家的名字,也有了這次獨家對話的前提。

>而他們的作品也令人驚喜。無論是讓愛奇藝主動打開格局的《互聯網體檢》,或是喊出“做毛,不易”的《三毛保衞戰》,還有荒誕與悲情並行的《笑吧!皮奧萊維奇》,都彰顯出截然不同的喜劇氣質,像一個奇招頻出的武林高手。

>於是我們開始好奇關於編劇的故事。他們的喜劇創作始於哪裏?又將奔向哪裏?在沒有《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之前,這些才華橫溢的編劇又過着怎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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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保衞戰》

情景喜劇死了,但喜劇編劇“活了”

“我想直接生產價值”

>相聲、小品、喜劇電影。

>喜劇從業者愛上喜劇的原因大多如此。

>六獸至今記得一個非常具體的畫面——某一年大年三十,年紀尚小的他本來看完春晚就回屋睡覺了,但屋外一直“叮叮咣咣”,跑出來一看,原來是爸爸在看電影。可能是過年的興奮感還沒消散,六獸完全睡不着,爸爸就讓他一起坐下,父子倆熬夜看完了這部《唐伯虎點秋香》。

>“對我來説是特別難忘的一個晚上。其實我從小就喜歡小品,又接觸到喜劇電影,從那以後就特別喜歡看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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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點秋香》,周星馳、鞏俐

>但現實生活中的六獸對自己是自卑的。因為體型原因,即便熱愛喜劇,學生時期的他從未嘗試過上台表演,在班裏也是不愛説話、沉默寡言,直到大學組了樂隊才打破這道心理魔障。

>如大多數人一樣,畢業後六獸進入社會,找工作、上班、賺錢養家,喜劇只是娛樂消遣。有一次家裏來了幾個朋友,聚在一起難得清閒,大家點開Russell Peters的脱口秀,看了一個整場,也笑了整整一個下午。

>“當時一屋子的人都在狂笑,笑了一個多小時,基本上只有很小的時候看春晚有過這種場面,很多年都沒見過了。大家在一起也不聊天,完全被內容吸引,我就覺得脱口秀真的是很厲害。”

>彼時六獸還在錘子科技工作,儘管被脱口秀吸引,也沒想過自己要去幹這個。直到2017年7月,因為生病,六獸賦閒在家,正巧朋友的酒吧在組織開放麥,他準備了一週,決定上台試試,自此開啓了自己的喜劇事業生涯。

>那一天是2017年7月28日,六獸記得很清楚。主辦方給第一次參加開放麥的演員特別頒發了證書,上面印着日期和品牌logo,回家後六獸把它放進相框,擺在家裏,每天都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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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獸

>大約也是這一年,國內的脱口秀行業迎來了新的轉折點,《吐槽大會》第一季開播,行業從“一窮二白”,到露出了些許新苗頭。

>但置於當時的脱口秀演員們,誰都很難説未來會是怎樣,大家的出發點是作為興趣愛好,多以兼職為主,靠它養家餬口的人並不多。

>講了幾個月後,六獸成為單立人喜劇簽約演員,2018年1月正式入職單立人。

>“我沒怎麼去想前景這個東西,當時心裏最大的念想,就是有一天能自己掌控創作的主動權。之前在錘子科技也好,在其他崗位也好,基本上我的工作都是服務崗,服務核心生產部門。服務了九年以後,就覺得想直接生產價值。”

>據他透露,剛來單立人的時候,自己每個月線下演出費加上行政工作的工資,其實也有不少,甚至比以前還多。這也是他能説服家裏人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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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過了半年,六獸基本不再負責公司的行政工作,全心投入創作,包括脱口秀、Sketch,還有網絡電台《無聊齋》。

>“我不敢説自己有什麼天生優勢,可能就是閲片量比較多,從小看到大,看多了之後對喜劇的內容氣質、好笑與否有一個判斷,很明確知道自己喜歡什麼樣的東西,可以在創作時做取捨。”

>之前由蔣龍、張弛演繹,六獸編劇的《這個殺手不大冷》播出後高居微博熱搜,也讓徐崢忍不住邀請六獸加入自己的編劇團隊。如果仔細看這個作品的話,其實有幾分周星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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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殺手不大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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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沒有什麼話語權”

>不同於六獸“半路出家”,於奧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是科班出身。

>不過在來到《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之前,她一直在做職業編劇,沒有寫過純喜劇的劇本,只在大學做段子時傾向於喜劇類的創作,算是個人喜好。

>還沒畢業,於奧就通過給別人寫話劇賺到了第一桶金,她印象裏有三、四萬塊錢。

>但畢業後於奧沒選擇繼續寫下去,而是走向台前,幹起了演員。她的想法很簡單,中戲導演系培養的是精通編、導、演的全方位人才,她覺得這三者之間或許演員能輕鬆一點。

>結果現實是她在不停地被人選擇,長期處於一個被動的境地。幹久了之後,於奧想做一些主動性更強的工作,便回到幕後當起了職業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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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奧

>沒過多久,她發現編劇雖然是創作的源頭,但是比演員還要被動,還要痛苦。

>“編劇沒有什麼話語權,最重視你的時候是要大綱的時候,一旦這個項目跑上馬了,你就是最弱勢的一個,誰提意見你都需要修改。”

>就在前段時間,於奧剛經歷過一次撕扯。

>職業編劇以賺錢為主,想賺錢就難有選擇的餘地。目前國內職業編劇的薪酬尚有保證,網劇市場價格大多是上萬元一集,能夠滿足甲方需求的編劇還是被需要的。

>而純粹的喜劇編劇幾乎是一個不存在的職業。尤其是在情景喜劇消失之後,沒有人會為了每年晚會上、綜藝裏的幾段小品,堅守在這裏。

>既是演員也是編劇的鐵男向娛理工作室解釋:“比如我有能力創造出一個很精彩的、8分鐘左右的一個所謂的‘小品’,完全可以把這個想法擴充成長篇。一旦有這個能力去做電影或劇集,誰還會只寫‘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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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為人知的是,早在2016年,馬東就找到過於奧和鐵男,商議着一起創作一部情景喜劇。

>這正是於奧感興趣的事——寫一部中國的《老友記》。

>但結果依舊是冰冷的。二十四集的劇本給到平台,並沒有激起對方太大興趣,編劇、導演、演員在外界眼中全是新人,無人敢拍板。與此同時,仙俠、玄幻、甜寵風靡網絡,平台無法用任何大數據證明哪些用户還會為情景喜劇買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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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記》第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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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花有點太大了”

>來參加《一年一度喜劇大賽》,於奧就是希望能做一些自己團隊想表達的東西,把它留在舞台上。

>於是觀眾看到了壓軸登場的《笑吧!皮奧萊維奇》。荒謬的情節,極致的壓迫,演員們最終在舞台上毅然“死去”,被反派“槍殺”,沒留下任何反轉。

>如果只看文字描述,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喜劇作品。於奧説,這是他們作為喜劇人,在思考如何逗笑觀眾時的一些感悟。“做喜劇是既痛苦、又快樂、又富有使命感的一件事情,讓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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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吧!皮奧萊維奇》

>而六獸則是帶着對節目組的“不爽”來的。

>線下演了這麼多年,一直都站在台上,六獸不明白為何節目只邀請他擔當編劇。

>他還記得單立人在2018年就開始研究Sketch,那個時候什麼教材都沒有,只能上網看美國《週六夜現場》學習,石老闆和周奇墨還從一本厚厚的書裏,翻譯出了一小段關於Sketch的描述,拿出來跟演員們分享、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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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喜劇大賽》,選手蔣詩萌解釋Sketch

>“為什麼我們演了這麼多年,比不過這些從來沒有研究過喜劇的話劇演員、影視演員?感覺他們在台上稍微説些什麼,就能有人笑,當時我們很多同事都是比較灰心的。”

>但既然收到邀請,六獸還是去看了一場米未組織的喜劇工作坊,結果那一場看完顛覆了他原有的想象。

>“當時合作的幾個特別優秀的演員,張弛、宗俊濤、黃澄澄,每組只有半個小時,編劇給到點子,半小時後他們拿出來的表演,就是我們自己在線下要排練一兩個禮拜的東西。我就明白了,原來我們是差在這兒。”

>進組之後,雖然節目組許諾編劇也有表演的機會,但六獸已經不在乎那些了,心甘情願紮在台下搞創作,間或表達一些自己的情緒。於是就有了《互聯網體檢》《這個殺手不大冷》《站台》等作品。

情景喜劇死了,但喜劇編劇“活了”
情景喜劇死了,但喜劇編劇“活了”

《三毛保衞戰》播出後,編劇多明意外收到了很多祝賀短信,還有自己在節目裏的截圖,其中很多朋友已經許久不聯繫,這讓他覺得《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的“水花有點太大了”。

>“之前很少有節目在播出時會打上編劇的名字,五位老師還會經常讓編劇出鏡。不像一些影視劇,導演都能兼任編劇,以此在海報上隱藏編劇。”

>多明很喜歡現在組裏的創作氛圍,每次有了好的點子,宗俊濤就會帶領演員們以即興的方式推進,《三毛保衞戰》的靈感就是這樣來的。

>作品出圈之後,多明不清楚這個行業有沒有“走起來”。“我只知道我們組優秀的喜劇人比如土豆,節目開播後每天漲幾十個粉絲,開心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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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劇多明和《三毛保衞戰》的演員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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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莫斯科去,到彼得堡去!”

>雖然節目還未結束,多明自己團隊的導演已經在催他寫劇本了。

>如果給喜劇編劇畫一條晉升之路,多明覺得應該是開編劇公司,當演員、導演,做綜藝節目。當然,他也想等嗓子好了之後,自己“上台走一走”。

>他相信喜劇始終是大眾娛樂生活的剛需,一直存在很大的缺口。

>而六獸最關心的無疑是Sketch。他對節目最低的預期是“一檔優秀的Sketch節目”。

>早在2016年,六獸就對張海宇和蔣易在《今夜百樂門》的表演由衷喜歡。“有些事蔣易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是我喜歡的第一個Sketch演員。雖然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Sketch是什麼,但已經非常喜歡他們了。”

>轉眼五年,蔣易也來到《一年一度喜劇大賽》,還在做Sketch,還在演。

情景喜劇死了,但喜劇編劇“活了”

>六獸覺得如果Sketch能隨着節目被更多人知道、被更多行業的人看到,其實是多方共贏的事情。

>“Sketch真正的功能在於它能進入很多行業,變成對方的DNA。比如説好萊塢的喜劇電影會有一個編劇組,裏面有‘正經編劇’,也有喜劇編劇,當他需要一個Sketch橋段體現某一主題的時候,會把這塊空出來,讓喜劇編劇進行創作。金·凱瑞的很多電影都是這樣運作的。

>另外國外的廣告其實就是Sketch,包括我們早先的傳統喜劇,研究相聲和小品的前輩們也都看過Sketch,馮鞏的相聲裏就有很多Sketch的東西。”

>儘管Sketch的本土傳播任重道遠,但六獸有一個明顯的感受,近幾年行業內外正在愈加認可喜劇的專業性。

>“大家會越來越意識到喜劇應該是專業的人來做,我覺得能有這個認識,算是我們的春天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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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單立人集體進組《聽姐説》,負責節目的編劇工作,在網上還引起了一陣議論,似乎脱口秀演員的最終出路,就是在綜藝裏為明星寫段子。

>六獸沒覺得有什麼不好。“這不就是行業應該有的東西嗎?有人把線下演出當作愛好,有人當它是養家餬口的工具,也有人得在幕後寫。這取決於你要把自己放在什麼位置。而且脱口秀一定要和其他行業接上軌,才能稱之為是一個行業。當你變成其他行業的一個零件、一個工具的時候,其實發揮的力量是更大的。”

>而於奧惦記的還是那部被擱淺的情景喜劇。

>她有暢想過,如果節目結束後,鐵男、冠朝和揚凡能夠“出來一點點”,是不是那個中國版的《老友記》就有推進下去的希望。

>“至少觀眾知道他們是誰、叫什麼,知道我們的喜劇是什麼氣質,知道我們是一個努力講故事、塑造人物的團隊,就比之前好一點。”

>陪在一旁的鐵男補充道:“也許觀眾會知道我們是做喜劇的,以後再刷到我們時,會想着要不要點開看一下。”

>“其實我們還是想做一些能留下來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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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殺手不大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