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長時間裏,焦俊豔都被稱為“劇拋臉”,這既是對她“演誰像誰”的褒揚,也帶着些許“印象不深”的尷尬。她五官不算明豔、不愛爭搶C位,在演藝圈的小花羣中如淡彩般低調、清雅。她不會因對美貌的執念而在臉上無休止地“微調”、也不願為博取“熱搜”“頭條”去出其不意。出道十多年,焦俊豔始終堅持的是對錶演的不斷探索,厚積而薄發,展現了年輕女演員成長路徑的更多可能。
小卒一去不回還:砥礪向前
《麓山之歌》中,焦俊豔飾演的金燕子對楊爍飾演的衞丞説過一句話:“象棋裏,車、馬、炮、小卒子先行,我是過河之卒。”有意思的是,焦俊豔恰恰自小喜歡下象棋,在家時常和父親對弈。在她眼中,人如棋,世如局,一步看三步的前瞻和謀略,通曉敵我的全局和視野,既是棋局的魅力,也是人生的智慧。她談及下棋時曾説:“馬跳日,象走田,每個棋子都有它自身的侷限”。窺一斑而知全豹,這樣的清醒也體現在她的自我選擇中。十餘年間,她先破後立不設限,一次次將自我揉碎了沉入到表演中。與周圍天生耀眼的明星們相比,焦俊豔更願意將自己的光芒投射在角色上,讓角色和自我共情共生、彼此成就。
2005年,18歲的焦俊豔走進北京電影學院的大門,第一次意識到:小城市女孩的容貌自信不值一提。進入表演系學習後,她很快感受到了自己這枚棋子的侷限——缺乏經驗、不那麼“好看”。老師的幾句玩笑話也讓她懷疑自己是被“誤招”的,又或者需要“賺點錢、整個容”。四年的時光並沒有給焦俊豔帶來逆襲的神話,而彼時,她的同班同學楊冪已經憑藉《宮鎖心玉》中的洛晴川而大受歡迎;袁姍姍也因飾演《秦香蓮》的女主角獲得南方盛典最佳新人獎。“卒”在象棋對弈中,沒有選擇,唯有勇敢衝鋒、不斷向前。焦俊豔面對自己的“沒那麼出眾”,只能暗自努力,等待時機。
著名經紀人王京花看到了她的潛質,決定以王珞丹、白百何為模版,把焦俊豔打造成觀眾喜愛的“流量小妞”。畢業即簽約,就像硬幣的兩面。成熟的商業運作和資源傾斜,能為初入圈的演員迅速打開局面、獲得曝光;但新人作為市場的工具,在劇本選擇、自身定位方面也鮮少有分辨力和話語權。焦俊豔開始頻頻出現在都市向影視作品中,最為人熟知的角色是《杜拉拉之似水年華》中的外企總監杜拉拉和《遇見王瀝川》中的陽光少女謝小秋。前者讓她飽受爭議,一度迷茫無措;後者則成功出圈,成為很多年輕人心中的現代言情經典。
《杜拉拉之似水年華》裏,她如大部分女主一般長髮披肩、妝容精緻,眉眼間努力營造一種幹練和深邃。可一不小心,那個25歲的青澀焦俊豔就會從笑容裏偷跑出來。同一個杜拉拉,徐靜蕾通達、王珞丹直爽、謝楠睿智。相比之下,焦俊豔的表現確實乏善可陳。這一度讓焦俊豔感到迷茫:自己究竟適不適合演戲?怎樣才算一名好演員?
《遇見王瀝川》的拍攝緊隨其後,焦俊豔對“杜拉拉”的遺憾和不甘與 “謝小秋”的倔強、執着巧妙融合。生活裏陽光有活力,愛情中堅定不放棄,焦俊豔用她的明媚笑眼將角色生動呈現。從劇作角度看,純善灰姑娘與貴族病公子的虐戀故事確實吸引人,典型的偶像劇甜妹也容易被觀眾喜愛。甜時低頭嬌羞、虐時悲痛落淚,角色扁平,焦俊豔的表演也很直白。恰巧,謝小秋需要這種直白。自我和角色交織間,人物顯得真實飽滿了。
象棋的棋盤中間有道分界線:楚河漢界。“卒”沒過河,就只能穩步向前、一步一格走直線。焦俊豔在畢業後的五年裏,踏踏實實地參演了20多部影視作品,有大女主,也有小配角,但始終不温不火。如何破局,成為她要面對的重要課題。
小卒過河頂大車:轉型蜕變
沒想到,《遇見王瀝川》四年之後才得以播出,當大家看着謝小秋找尋焦俊豔時,劇中的甜妹已然不見,一個率性愛素顏的“炮哥”(粉絲對焦俊豔的愛稱)登場了。
棋語有言:小卒過河頂大車,意指:不起眼的小“卒”過了河就能像“車”一樣縱橫披靡、長驅直入。焦俊豔的分水嶺就在於她剪掉了一頭長髮,剝離了一副不合身的“甜妞”骨架。短髮的她不再粘假睫毛,也鮮少畫眼妝,白衣牛仔地再次走向觀眾,意外獲得了“好看”的評價。外型的改變為焦俊豔帶來了辨識度,也賦予了她新的表演張力和角色寬度。
《法醫秦明》是她轉型時期的代表作。焦俊豔飾演的法醫助理李大寶機敏、果斷又率性可愛,被觀眾戲稱為“抗抑鬱的快樂源泉”。這不僅是因為人物設定,也源自焦俊豔鬆弛的表演。社會學家羅伯特·帕克認為:“人”這個詞,最初的含義是一種面具,這面具是我們不斷努力去表現的角色,也是我們想要成為的真正自我。李大寶的渾然天成離不開焦俊豔戲外的自在,她找到了一種更舒服的職業狀態和自我定位。當“小花”們還在古偶玄幻、現代甜寵作品中追求“美”“仙”和“少女感”之時,焦俊豔已轉身成為“颯”“真”和“少年感”的代表。
但是這種轉型也並非一帆風順。在電影《陸垚知馬俐》中,焦俊豔與朱亞文有一段對手戲:梳着金色背頭的女孩方灰灰,面對男編劇趙奔的挑釁毫無懼色,揪着他的頭髮砸到飯桌上,俯身一個強吻。焦俊豔眼神傲慢凌厲、行動敏捷有力,足夠製造“爽”的觀感,引得觀眾在彈幕留言“就為這一段而來”。但那一瞬過後,方灰灰這個人物迅速黯淡。在後半段的愛情戲中,焦俊豔沒能把握住角色拽酷的底色,一種謝小秋式的甜撲面而來,讓人物失去了原本的性格張力和可信度。
焦俊豔希望:短髮的自己能有機會表達更多獨立、有個性的現代女性角色。實則,外在形象的改變只能為轉型提供一個契機。焦俊豔試圖藉助表演去接近心中的理想角色,但經驗和閲歷使之還無法準確呈現。即便如此,我們仍欣喜地看到了年輕女演員成長路徑的更多可能,也深信:過了“河”的焦俊豔必將更加勢不可擋。
一車十子寒:自在生長
過河之“卒”似“車”卻非“車”:“卒”只可進、不可退,“車”縱橫進退、攻守自如,棋譜中素有“一車十子寒”之説。焦俊豔這幾年在專業上的精益,讓她的表演層次愈發深厚,技法與心法相得益彰。
《麓山之歌》中,焦俊豔認真練習電焊技術,親自開挖掘機,只因金燕子就是如此。拍攝期間,她的臉被電弧的紫外線灼傷,索性就無妝素顏完成了後面的表演,力求人物的真實,體現出對角色的尊重。在高原,金燕子和衞丞不幸遇險、飢寒交迫,她把自己唯一的火腿腸給了衞丞,騙他説自己吃過了,臉上堆起安慰人的假笑,讓人心生憐愛。的確,這樣一個善良、堅強的女孩兒該是不習慣騙人的。遇險被困後,金燕子因內臟出血即將昏厥,她細數着自己未實現的心願,望着夜空的雙眼滿是希望與留戀。許多觀眾跟着紅了眼眶,直言仿若看到了《長安道》裏中槍的趙紅雨。很難想象,這樣的極寒場景是在30多度的高温下拍攝完成的。穿着厚重羽絨服的焦俊豔,始終秉持信念感,用細膩的表演讓觀眾相信了這份寒意。
於焦俊豔而言,向外打開式的表演是她熟悉且擅長的,向內生長的角色則更具挑戰性。《我們這十年·一日三餐》裏,焦俊豔與實力派演員侯勇搭檔演繹父女——酒店營銷總監蔡雲和腸粉店老闆蔡五味,講述了一段父與女、商與鄰、官與民之間充滿煙火氣的故事。焦俊豔的表演完全接得住老戲骨傳遞的沉靜氣韻,遊刃有餘和人情練達在她素淨的臉上毫無違和,儼然沒有了杜拉拉時期的青澀和用力。劇中,蔡雲想搬走老醋送的映山紅給酒樓添彩,被父親怒喝“放下!”她先是怔在原地,隨即手指僵直地將花放回原處。幾秒鐘的特寫鏡頭裏,她的眼中充斥着不解、不忿、不甘,牙齒咬緊又放鬆,似在將委屈與失落一併嚼碎嚥下。無論是與父親的爭執和慪氣,還是對父親的關愛與疼惜,焦俊豔的表演始終是剋制而內斂的,如清泉緩流入心。
時間和經歷將一個有潛質的演員打磨得深刻,那些曾經的不諳世事,最終被沉澱為一種圓融、寬廣的力量。如今,焦俊豔專注於演好每一部戲,卻沒有“演技派”的包袱,不會刻意拒絕綜藝或某種類型的作品;她承認自己想獲得知名度,想賺更多的錢,但更重視作為演員的責任和口碑;她喜歡在劇組沉浸地塑造角色,也享受和爸媽溜大街買東西,或是躺在家裏賴牀。她不擰巴,也不端着,她關注自己的當下,由內生出一種幸福感。而這種成長,也是一個個角色給予她的。
從最初迷茫無措、備受質疑到後來自我轉型、尋求突破再到今日篤定自如、收穫肯定。一路以來,焦俊豔對自我與角色間的邊界和距離反覆試探,試圖找到一種彼此適應、相互助益的生長關係。正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言:“藝術的真相很難描繪,但也不是無法企及。當它與藝術家合二為一,與觀眾融為一體的時候,藝術會更加讓人愉悦,更能深入人心。”
我們期待過河之“卒”歷練為真正之“車”,能入戰場,亦可歸家,進退有度,自在生長。
作者:張巖(華東師範大學傳播學院在讀博士生)
編輯:周敏嫺
責任編輯:邵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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