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探索編輯部》是一部充斥着矛盾感的電影。圖為該片海報。
《宇宙探索編輯部》是一部很有意思的電影,它內在糾結矛盾的真相遠比它看起來的“土味浪漫”“腦洞大開”複雜。這部電影公映以來的處境更有意思,能在公開平台發聲並擁有不同程度話語權的人,都在談論和讚美它。然而,它的票房數字與它造成的聲勢以及在社交網站上居高不下的口碑、評分,存在着突兀的落差——這部輿論場聚光燈下的電影上映一週,票房沒到3000萬元。
《宇宙探索編輯部》是一部充斥着矛盾感的電影,這裏的“矛盾”無關情節層面的衝突。第一層的矛盾是表達方式在“文藝”和“通俗”之間撕扯。導演孔大山在各種訪談裏反覆提到,《宇宙探索編輯部》選擇了偽紀錄片的形式。的確,片中的角色,尤其主角老唐,幾次對着不存在的採訪鏡頭,視線越過銀幕,偽裝成直接對觀眾傾訴天馬行空的想法,好像一個看不見的拍攝團隊,跟拍了這場尋找外星人的西行漫記。
但實質上,影片的這種形式與其説是偽紀錄片,不如説是對“偽紀錄片”的偽仿。偽紀錄片的前提是呈現“紀錄”的假象,最終揭示一個隱藏完整的虛構戲劇閉環。而《宇宙探索編輯部》是如此直白的、一目瞭然的劇情片,那支沒有露面的、時不時刷一下存在感的“跟拍團隊”,並沒有有效地參與敍事或豐富敍事的層次。老唐以及更多角色對着鏡頭的言説,其實承擔了很實用的工具和功能作用,多快好省地交代劇情相關的前情往事,或者簡單粗暴地吐露無法為外人道的內心想法。
倒不必苛責這是年輕導演在劇作和拍攝中的侷促,在某種程度上,這是刻意為之地拋棄了傳統劇情片對“戲劇”要求,“要用行動的再現而不是台詞的説白”,這條老派的原則大概率是不符合當下的表達習慣了。一次又一次,老唐轉向觀眾開口時,這些段落呼應的並非“紀錄”或“偽紀錄”的文藝美學,相反,這個形式時髦極了,無縫對接當代的短視頻表述和直播室交流,如果這些“傾訴心聲”的段落換成豎屏畫幅,觀感也許會更融洽。表面上,導演用穿插着虛構和紀錄的遊戲來展開一連串荒誕事件,但自覺或不自覺地,這部因陋就簡的貧窮電影,完成了一次對司空見慣電影形式的叛逆,它不把劇情片當作封閉的、完成式的景觀,而成了破碎的段落、不連貫的行動痕跡和不求得到回應的自我言説等等這一切混雜的組合。
再一層的矛盾是“懷舊”和“當下”的隔膜。《宇宙探索編輯部》製造的直觀印象是蒙塵的年代感,是對千禧年之前的白衣飄飄年代的懷念。雖然彩蓉大姐譏諷老唐是“民科”,現實中這類偏執的科學熱愛者也會被看作“民科”,但導演對“老唐”是同情也是深情的,這使得他不像是一個有特點也有侷限的具體的人,而是承載了各種情緒的容器——他既是1990年代未竟理想的化身,又是這個年代難以跟上時代大潮的一聲嘆息,他所繫的鄉愁,歸根結底是因為深感被當下、被現實拋棄而茫然無措。
這一切讓《宇宙探索編輯部》陷入彆彆扭扭的擰巴——它既明白這個視頻氾濫時代視聽表述的浮泛,又舍不下文藝腔的感懷,比如“我乘飛鳥而去”的浪漫;它體恤那些在生活中無力的、深陷在匱乏感中的人們,但無法心安理得地給他們製造有足夠信服力的幻覺。最終,這成了對“落魄”的矯飾,就像電影裏出現在成都街頭的孫悟空cosplay,格格不入於身邊的世界,敢問路在何方?
作者:柳青
編輯:傅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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