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懸崖之上》張譯於和偉的對手戲,終於明白頂級演技不必炸裂
《懸崖之上》終於逆襲了。
5月3日下午13:00:26,根據貓眼專業版數據顯示,《懸崖之上》的票房超過《你的婚禮》,成為單日票房榜冠軍。
這個時間妙得很,五一檔這盤棋剛好下了一半,口碑局面已經很明顯,豆瓣7.7、貓淘9分+的《懸崖之上》斷崖式領先,加上票房又逆襲,其它電影再想把局面翻過來,幾乎不可能,現在的懸念僅僅是:利用五一檔的後半段,張藝謀和他的演技天團能不能在巨大的口碑優勢下,把五一檔票冠也拿到手。
電影能逆襲,品質是關鍵,毫無疑問,這是《風聲》後,近幾年最好的國產諜戰電影。
諜戰片的氛圍、凌厲的動作場面、實景拍攝的風雪、老謀子絕對一流的影像調度和畫面,都很精彩,都是制勝的一部分。
但最絕的,還是表演。
《懸崖之上》是一部標準的羣像戲。主要角色有12個。
而且幾乎沒有過場角色,每個角色都很硬,有記憶點:
張譯、於和偉、秦海璐、朱亞文、劉浩存、倪大紅、李乃文、餘皚磊、飛凡、雷佳音、沙溢、韓昊霖……
一部電影能同時聚齊這麼多演技派,真是很難得的事了,關鍵的原因,當然是沒有演員可能拒絕張藝謀。事實上所有演員都發揮地很好,即便是雷佳音演的叛徒,餘皚磊演的敵人中的倒黴蛋這樣的配角,也讓人過目不忘。
但到最後,還是這兩個男人的戲最打動我,你可以説,這兩個男演員的戲,代表了中國中生代男演員最強的演技水平,也可以説,他倆的對手戲,已經預定今年大熒幕上國產電影的最佳對手戲。
這話聽起來有點大,但這兩個名字一出來,你就知道這不是誇張,而是事實:一個張譯,一個於和偉。
很多年裏,一説起演技就要用到兩個字:炸裂。好像不炸裂,都對不起演技兩個字,但這一次在《懸崖之上》,中國最好的兩個男演員,演技一點都不炸裂,不炸裂,卻靜水流深。
看完電影,我終於明白炸裂演技和頂級演技差距在哪裏。
頂級演技,不用炸裂彷彿一場不約而同,張譯和於和偉,都在電影中做了“減法”。
我們誇一個演員,用爛了的就是“演技炸裂”。
兩位演員卻都反着來——比的不是誰更炸裂,而是誰更剋制,誰更內斂。
開篇,就打了個樣。
行動組開頭第一場戲。
四人在俄羅斯經特工訓練後,被空投到中蘇邊境的林海雪原,準備乘坐火車前往哈爾濱,執行代號為“烏特拉”的秘密任務。
張譯飾演的張憲臣和飾演自己的妻子秦海璐有場分別戲。
那麼深情的告別,就那麼淡淡的一句—— “活着的,去找孩子。”
然後一個點頭,一滴無聲的眼淚,便是最後的告別。
這種剋制,也是把觀眾視線引向另一個更焦灼的戰場:從跳傘着陸開始,行動組就落入了敵人設好的陷阱,被置於絕境。
如何絕處逢生?
張譯用他剋制的演技演出了劇本里沒寫出的部分,眼神裏的不安和琢磨,動作裏的停頓和節奏,令張憲臣這個這個角色十分生動,那些眼神,表情,姿態輕易就讓觀眾進入那場刀尖上的舞蹈。
比如遇到假裝接應他們的沙溢一夥人,他起疑,卻不表現出來。
到了關鍵時刻,忽然爆發,決一生死。
看得出,整部電影張譯也用了不少筆墨,來刻畫角色的“無情”。
比如小蘭因為擔憂戀人楚良睡不着的夜晚,張憲臣對她説:“你應該當他已經死了。”但這種無情又是演出來的,下一秒又忍不住安慰小蘭,“天亮了,就好了。”就是這樣一個細節,讓整個人都有了生氣。
整部電影的表演都能看出張譯的一種對比,作為領隊,角色臉上一直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很多觀眾一開始覺得他會是力拯救整場行動的救世主,而他在雪地殺特務,廁所寫暗號,車廂救小蘭,也確實好像無所不能,哪怕被特務圍追堵截,他依舊能跑上一輛車,從容逃跑。
但這其實也是張譯帶給觀眾的假象,真相是:他是一個戰士,也是一個父親,一個丈夫,是有血有肉的人。
是人,就會有軟肋。
他的軟肋,就是孩子。
他本應割捨掉所有的愛與希望,活下來,再去找孩子。但生死時刻看到了飯店門口流浪的孩子,他還是第一次慌了,忍不住冒着危險下車,去探尋自己孩子的蹤影。
就這麼一個不該有的動作,被捕了。
好多觀眾看了預告片,都被張譯那場被行刑的戲打動。
確實是精彩,他要演出那種被電得肌肉顫抖,大小便失禁,也不招供的鏡頭。雖然鏡頭是一晃而過,震撼卻是長久的。人們無法想象那麼一幅瘦弱的身軀,能夠抵抗如此巨大的磨難。
表演中他不僅真刀真槍地接受電擊,還要被潑冷水,張譯的動作、眼神,全都是最真實的反饋,甚至被電到口吐白沫。演完他最關心的也不是身體,而是帶着口吐的白沫跑過去問張藝謀:“這個被電擊的感覺您覺得行嗎?”
但我又覺得,最絕的其實不是這場戲,而是張譯用之前所有的表演,去完成了這場“演技炸裂”大戲的鋪墊,因為有了這些鋪墊,最後的爆發,才那麼自然與舒展。
這就像《風聲》裏那段周迅最後的獨白説的,“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愛的人不知我因何而死。”演無懼生死當然難,但演出一個戰士因何而死,更難。張譯全都做到了。
一般來説,一部電影有一場頂級的演技發揮,已經很難得。
但這部電影,偏偏有兩場。
於和偉飾演的周乙,可以説是全片最難演的角色,不是説張譯的角色不難,而是於和偉飾演角色的身份太複雜,也太多面了,一頭要對着觀眾演戲,一頭又要對着敵人演戲,哪頭都不能讓人看出來。
但他又演出一個活生生的人,置身於鬼蜮中打轉。
既要面對敵人的試探保全自己,還要眼睜睜看着戰友的犧牲,那痛才更最蝕骨。
一個行走在刀刃上的人,一切行為都那麼不動聲色。
比如我黨的秘密情報,被他捏在掌心。點火,一點點燃盡,連灰燼都攥在手裏,一絲不留。
這是於和偉沒用替身的親身演繹,拍完導演張藝謀趕忙喊停,問於和偉手燒傷了沒用,於和偉淡然回應:沒有。他裝的。
這場戲就像於和偉整部電影表演的隱喻,明明是腹背受敵,那麼壓抑的感覺,簡直都能讓人窒息。
但所有的憤怒、爆發、痛苦,在他身上,必須通通屏蔽。一切情緒,必須在暗夜中,彷彿那張情報紙條,被一燃而盡。
但這麼窒息的角色,於和偉卻賦予他一種黑色幽默。
比如他正在海報上留暗號,被餘皚磊飾演的下屬撞個正着,他一開口就是“我是共產黨”。餘皚磊就懵了。
然後他再胡謅幾句理由,餘皚磊就信了。這段表演黑色幽默,但又很有説服力,帶着殘酷戰場中的真實感,就有內味兒了。
整部電影,於和偉成為了穿起所有劇情的引線,每個行動隊成員都和他打過交道,結局或生,或死。
有一幕戲是,朱亞文為了掩護秦海璐逃跑,自己陷入重圍,被於和偉帶領的敵人給堵了,權衡再三,於和偉做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對着自己的戰友開槍。
漫天的飛雪與背光處無盡的黑暗交織在一起,於和偉一個微表情,就演出了人物內心的悲涼與決絕。
但這還不是最殘酷的,更殘酷的是受傷的朱亞文吞服毒藥,他衝上去撬開他的嘴,使勁兒摳他嘴裏的毒藥……
在這一刻,觀眾能看出於和偉同時在演兩個人,一個人是作為敵方特務的周乙,不能讓這個人死,因為要讓這個人活着接受刑訊,另一個卻是真實的周乙,他拼命去摳毒藥,是希望他的戰友能活着,哪怕他活着,可能導致自己暴露。
正是因為觀眾看懂了於和偉的身體語言,所以當朱亞文的角色犧牲,他嘴裏咕嘟了一句:“媽的,晚了一步”。這時候於和偉的嘴角抖動了一下,帶着一種不動聲色的悲傷,於和偉沒哭,觀眾卻哭崩了。
這樣不動聲色的驚心動魄,是五十已過的於和偉才演得出來的好。
但這還不是最好,就像武俠小説裏一樣,能把絕世高手功力展現到最高級的,一定是頂級高手對決。正是老謀子,讓這兩個代表中生代男演員最高演技水準的演員,上演了一場巔峯對決。
這場對手戲,應該預定年度第一了吧電影裏,周乙終於協助被捕的張憲臣逃跑成功,可他們逃得出監牢,卻實在逃不出敵人設下的重重關卡。
就在這車裏,兩人用最簡潔的語言、淡定的表演,商定了下一步的計劃,哪怕這個計劃,直接決定了一個角色的生死。
這一幕,張譯於和偉忽然把一場巔峯對決,變成了一場對掌,兩人本人散發的氣息與角色自然地糅合到了一起,那麼和諧,又那麼讓人動容。
我曾經以為的生死訣別戲,是演技炸裂的感天動地,但這兩個演員此刻的表演,卻帶着一種生死看淡的淡然,這種看淡的背後折射的又是温度。
在此之前,倆人裝不認識,身份是一白一黑。
這一刻,兩人第一次卸下面具,面對的卻是生死時刻,最後張憲臣用一句“分開走”,分開自己與周乙,實際也是對他的成全、保護。
兩位革命戰友的手,從握住到分開。背後是共同捨棄生死的信念。這才是真正的過命的交情。
也是在張憲臣交代完所有任務後,有些哽咽地説了一句:
“拜託你一件小事,我的孩子在飯店門口要飯”。
觀眾的心就被這件小事擊中了,對於整個行動來説,自己的孩子,的確是小事,可對於張憲臣來説,哪裏是小事,簡直是天大的事情,是支撐這位孤膽英雄扛過黑暗與折磨的“最重要的事”。
電影整個的表達方式就是很樸素,樸素不是説平淡,而是不刻意。放開很容易,但是收斂很難。有些話,其實勝過千言萬語。
有人説,張藝謀老了,沒那麼尖鋭了。我倒覺得,這麼多年來他始終如一。主題會隨着電影和時代而改變,人性微光才是永恆。
張藝謀捨棄了硝煙瀰漫的戰爭場面,只是細細描繪時代剪影下,每個投身洪流的革命者,那麼一件小事。
正是在這種剋制與內斂下,潑墨般的夜裏,那彷彿無盡的風雪,掩蓋了每個人心上的憂愁。講完那件小事的張譯,顫顫地起身,帶着槍,開着倒黴蛋老金的車駛向關卡,不見蹤影。
而於和偉,仍在原地。
在“老張的遺願”和“周乙的回信”系列視頻中,張憲臣和周乙隔空對話,“老周啊,活下去,黎明將至”,“我會活下去,等待黎明”。
他們是如此的信任彼此,所以都願意“將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以命換命,爭着捨生取義。
兩隻手,輕輕一握,又鬆開。戰士的命運,殊途同歸。看過原著小説的人,其實都知道周乙最後有沒有等到黎明。
電影有場戲是最好的暗示,門外正在進行槍決,槍決的,就是張譯的角色和倒黴蛋老金。
原本這場戲於和偉的角色沒什麼動作,但他主動要求加了個點煙的動作,一是讓角色有事情做,二來也是一種掩飾。
可週乙的完美演出也是在這裏露了餡,就在槍響的一瞬間,從頭到尾毫無破綻的周乙那點煙的手,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對面是倪大紅鷹眼一樣的目光。
好多觀眾不理解,説電影演着演着,怎麼行動都沒了,變成救人了?
但從頭到尾,烏特拉只是一個代號而已。
更重要的,是無法以代號概括的“人”。
張藝謀導演曾在採訪中透露,編劇全勇先的劇本,最初甚至根本不關心“烏特拉”是什麼。
其實這個故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講述犧牲的故事。
而於和偉張譯這場戲,就是演出了電影真正的底色,那顛沛流離的夜色中,那些革命者的訣別與堅持,如同奔向遠方再不回頭的波浪。
真正有力量的東西都是無聲的。
這兩大演技男神,終於告訴我什麼是真正的演技張譯説過,為這個角色,自己哭了好幾次。
演員將他的愛都給了電影,為角色保持着一種孤獨的尊嚴,大概也是另一種了不起。
當然也別忘了張藝謀。
為了還原當年的真實情況,張藝謀導演率領團隊輾轉多地拍攝,1:1復刻還原三萬多平米的哈爾濱中央大街、亞西亞電影院、馬迭爾賓館等地標建築。零下40多度的外景,於和偉説自己經常説了幾句台詞就凍得顫顫巍巍了,但還要硬着頭皮説下去。
而老謀子年過70了。
我們在影視作品中常見的雪景都是人工降雪的,但張藝謀卻不肯將就説,“那不行,假的它演不出來那個重力的作用”,看着攝像機,張藝謀雙手比劃着,和大家説。
觀眾能看出張藝謀是真的寶刀未老,寥寥幾筆就構建出蕭瑟肅殺的氣氛。開場一個俯拍降落傘鏡頭,就帶領觀眾進入一個煉獄般的戰場,外景大量的藍,再加上連綿不斷的暴雪的白,以及自帶霓虹色的哈爾濱,那些俄式風情的百年小鎮和橫道河子的站台,讓觀眾一秒穿越回到30年代漫天飛雪裏充滿歐式風情的諜戰冰城。
這一切所求為何?一個字:真。
也是為了求真,當張譯演到沙溢將一柄小刀插入被摁在地上的自己的口中,張譯需要用牙齒咬住抵抗時,本來的道具是一柄木質假刀,但在演了幾遍之後,張譯提出用真刀,因為假刀總感覺不對。
當於和偉説起表演,也説出了兩個字:真誠。
真誠,才對得起當年的烈士們。
電影裏多次提到“烏特拉”,這個詞在俄語裏是黎明的意思,張譯跟於和偉的角色,都對劉浩存的角色説過同樣的對白:“我要你活着,看到天亮。”
這部電影裏張譯於和偉的演技,讓我想起山海。
山無言,海靜謐。
但山,又是堅毅的,生機勃勃的,海,是包容,是一種無聲的奉獻。
而山海連在一起,就形成了一股力量。這是一種齊頭並進的浪漫,也是一種難捨難分的交情,從大山上眺望,也在海里激流勇進。殘酷戰場上完成刀尖上舞蹈的不是一個個工具人,相反他們是鮮活的,是有情的。
兩個最好的演員,演出了那個年代革命者最珍貴的尊嚴。
諜戰片這個題材其實不好拍,很容易掉入一個自我感動的圈套,觀眾沒感動,自己先哭了。
但《懸崖之上》把握得剛好,電影的妙筆在沒有刻意要去塑造一個英雄。
因為真正的諜戰本不是一場個人的英雄主義表演,而是一次廣袤的征程。在這個征程裏,每一個人都是筆墨。
他們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在意的是些“小事情”,正是他們的匯聚,才能形成山海,一個國家才能跨越黑暗。
近代以來中國為國捐軀的有2000萬烈士。其中有名有姓的只有196萬。
哪怕,我們已經不記得那些人的名字。
但以這部電影,我們希望向烈士們致敬,向所有動盪歲月的堅強勇者致敬。
能演出這些烈士的演員,也是可敬的。
很多人説,現在都流行看爽劇,獵奇,抓馬,表演炸裂,爆出來,吼出來,眼淚嘩嘩地流,才吸引人,那是因為你沒有看到像樣的表演。
那些真正激盪的偉大,那些值得感受和銘記真正的英雄主義,在任何時代都是重要的事,但表現這一切的電影,內核不是爽,而是一種內心湧動的力量。
所以張譯於和偉的表演才這麼難得,不是大張旗鼓,而是靜悄悄地捨生取義。
不炸裂,但綿長,醇厚,一個背景,就讓觀眾懂得,那些英雄是為了什麼而犧牲在黎明之前:只為了今日看電影的我們,走出影院,融入那温暖的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