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讀懂《鹿鼎記》何必甩鍋張一山

沒有讀懂《鹿鼎記》何必甩鍋張一山
沒有讀懂《鹿鼎記》何必甩鍋張一山
沒有讀懂《鹿鼎記》何必甩鍋張一山

◎唐山

“張一山這演的是鞏漢林吧?感覺下句宮廷玉液酒就要出來了。”

“金庸老先生才走兩年……”

“看了5分鐘,只有一句話,這叫什麼玩意。”

新《鹿鼎記》悄然開播,卻引起巨大反響。在豆瓣上,網友留下3.4萬條短評,絕大多數與前引三條內容近似。最慘時,該劇評分下探到2.5分,後略反彈,也只有2.7分。

有網友刻薄地説:怪不得上線前沒怎麼宣傳,看來投資方也知道它不行。有影評人將此概括為《新〈鹿鼎記〉,爛得通紅》,意思是:該劇之差,已達“帶火話題”的水準。

“一邊倒”的評價背後,應注意兩點:

首先,大多數網友只是根據前幾集得出觀感,隨着角色逐漸就位,新《鹿鼎記》還是有可看性的。

其次,內地先後拍過三版《鹿鼎記》,都不算太成功,這説明業內對《鹿鼎記》的理解存有集體偏差,新《鹿鼎記》的缺陷並非個案。不突破此瓶頸,下一版《鹿鼎記》仍難成功,片面指責新《鹿鼎記》,意義有限。

《鹿鼎記》的根本在解構主義

拍好《鹿鼎記》,前提是讀懂《鹿鼎記》。《鹿鼎記》是一本“反武俠”小説,基本理念來自解構主義。

傳統武俠小説堅持正邪不兩立,主人公必須“又紅又專”——既是道德典範,又是功夫高手。驅動他們行動的動力是匡扶正義,但正義與日常生活關聯較少,所以傳統武俠多聚焦在爭奪武林盟主、獲得秘笈、報仇、維護和平等狹窄的題材上,形成了非黑即白的敍事傳統,它很難更準確表達出世界原本的灰度——即使在正派中,權力分配、權威塑造等也未必公正,這可能也是製造出邪派的一個原因。

在傳統武俠小説中,江湖秩序意味着對個體的異化,它只接納一種人,即絕對愚蠢、絕對忠誠的單向人,太聰明、太多元、太喜歡反省的人,反而被認為是危險的。

金庸一直試圖突破這種藩籬,在他筆下,許多大俠亦正亦邪,包括黃蓉、趙敏、任盈盈等,她們狡黠、頑皮、狠辣……與傳統意義上的俠客不太相同,有“反英雄”傾向。這種傾向發展到極致,便是韋小寶。

韋小寶的一切都與“俠”相反,他膽小、武功差、渾身市井氣,出身也不高貴,此外他滿口謊言,而且好色。可偏偏是這麼一個毫無人格魅力的角色,卻取得了驚人的個人成功,而以嚴肅著稱的名門正派、宮廷內部、官場等,卻猶如兒戲,所謂規矩、道義、體面等,完全被解構。

金庸本人未必意識到這個解構的價值,可能他也擔心自己在走向“油滑”,此後再沒寫出新的長篇小説。

蕭峯已無法給他們以代入感

《鹿鼎記》剛問世時,遭遇了不少批評,金庸在後記中提醒讀者:“韋小寶重視義氣,那是好的品質,至於其餘的各種行為,千萬不要照學。”

其實,只在自己利益不受損的前提下,韋小寶才會講“義氣”,且講完後又會附加許多自吹自擂,並要求對方回報。這能稱為“義氣”嗎?只能説,金庸既喜歡韋小寶,又不知道如何讓他看上去“有價值”,只好用“義氣”來搪塞。

1977年,香港佳藝電視台拍攝了第一版《鹿鼎記》電視劇,共60集,為避免觀眾反感,只好讓女演員扮韋小寶,遺憾的是,該劇最終未能播出。

20世紀80年代,《鹿鼎記》突然受到歡迎。作家亦舒寫道:“(韋小寶是)男人中的男人,嫁給韋公是幸福的,是以他有七個老婆,她們都得到實際的愛護,精神與生活上的照顧。”

從“小痞子”到“男人中的男人”,因為在體現變遷下,讀者從《鹿鼎記》中讀出自我身世之感:韋小寶能力不大,也不算努力,只靠運氣和小聰明,便既得皇帝信任,又在江湖揚名立萬,高官、財富、功績、美色等,一個不落。

上世紀80年代是全球化的萌芽時代,受此衝擊,許多人出現了身份認同危機。普通人日漸被套牢,再難掙脱資本的束縛。

蕭峯已無法給他們以代入感,他們能看到的最遙遠的彼岸,就是韋小寶。以至於有人調侃“做人最好是蕭峯,出來混還得韋小寶”之説。

沒有“痞”,就沒有韋小寶

遺憾的是,內地先後拍了三版《鹿鼎記》,卻始終沒有get到解構主義這個點,只是把它當成喜劇,是“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這構成了創作上最大的困境。

可以先來對比一下香港推出的三版《鹿鼎記》:

1984年版由梁朝偉主演,他刻意強化了韋小寶愛打小算盤的一面,前半部演繹到位,只是梁朝偉的形象太英俊,使角色的正面感略強。

1998年版由陳小春主演,增加了更多心理戲,使觀眾更能理解韋小寶的行為邏輯,從而產生親近感,該版在人性深度的把握上,獨樹一幟。

2000年版由張衞健主演,這是對原著改動最大的一版,突出了韋小寶的俠義精神和絕世武功,雖有些離譜,但改編者緊緊把握住解構的主脈——在畸形的權力場,韋小寶與康熙這對少年玩伴最終不得不分道揚鑣。

這三版《鹿鼎記》都緊緊把握着韋小寶的“痞”做文章。這種“痞”和傳統的“痞”不同。韋小寶不反抗秩序,也沒有暴力傾向,他在被動地順應着,並呈現出底層小人物的生存智慧與生存哲學:卑微、掙扎、自戀、自憐……韋小寶因此擁有強大的共情能力,那不是居高臨下的同情,而是切切實實的温暖。

韋小寶為漂泊的現代人提供了白日夢的可能,以及人性猶在的證明,從而保留了抵抗被異化、被改造的一絲希望。

再看大陸拍的三版《鹿鼎記》,黃曉明、韓棟、張一山在演繹韋小寶時,都努力呈現他的善良、天真、温情的一面,“痞”只是可有可無的包裝。而沒有了“痞”,韋小寶便不再是韋小寶。這種贗品的韋小寶,不論表演上多麼用力,也難得到觀眾認同,更無法使他們得到安慰。

不能一提創新,就只有形式創新

客觀地看,新《鹿鼎記》還是比較用心的:畫面精緻;角色塑造可能有些誇張,但演員很努力;服化道上也比較用心。只是後來者總會承擔更大壓力,《鹿鼎記》原著偏重娛樂性,而娛樂功能的達成,只能靠感官刺激,這隻能一次性成功。畢竟,第一口辣椒總是最辣的,此後的幾口就很難達到同等效果。

對於《鹿鼎記》的人物與情節,許多觀眾比電視劇主創人員還熟,他們不願看熟悉的東西,又不能接受偏離他們印象太多的東西。如果新《鹿鼎記》早於其他版本,可能觀眾們反而會覺得,韋小寶的面部表情原本就是這麼豐富,張一山的演繹很準確。

後來者不論怎樣創新,都會激怒一大批“忠粉”。可新《鹿鼎記》的評分如此低,説明出它的創新方向有誤。

不知為何,如今一提影視創新,就是在畫面、表演、鏡頭、道具、故事等方面創新,而不是原著理解、表現主題、人物演繹等方面的創新。“形式大於內容”似乎已與“專業化”畫上等號,可這種形式上的新,無非新瓶裝舊酒。

這種“為創新而創新”的偏執,使新《鹿鼎記》在表達上充滿矛盾,以敍事速度為例:

一方面,節奏過快。就像網友批評的那樣:“5分鐘韋小寶進京城了,15分鐘海公公就瞎了,25分鐘韋小寶與康熙就認識了……照這個速度10集就可以大結局了。”這個快可能是壓力的結果,但快得沒道理,即屬硬傷。

另一方面,又出奇地拖沓。韋小寶在康熙的書房找《四十二章經》,巧遇公主併發生打鬥,該橋段竟長達兩分半;為填滿節奏過快留下的空白,新《鹿鼎記》加入大量毫無趣味的新梗,僅韋小寶掰手指數“四十二章經”是五個字的濫細節,竟出現了好幾次。

類似的擰巴,隨手還能舉出許多。

新《鹿鼎記》的導演馬進説:“我們這一版《鹿鼎記》的受眾是誰?我坦白地説,是00後和10後。”可在未作充分市場調研的前提下,導演如何知道“00後和10後”喜歡什麼?這種話術貌似嚴謹,卻只起到掩蓋不嚴謹的作用。既沒迎合市場,又降低了藝術品質。

問題的關鍵,在於搞懂“什麼是創新”。創新不是“老故事+新笑話”,也不是“拿着肉麻當有趣”,更不是“一膚淺就説只給年輕人看”……個人倒覺得:不具備從原著中讀出新意的能力,最好不翻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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