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事
2004年,北京軍區戰友話劇團表演着最後一場戲《愛爾納·突擊》,這場戲演完,話劇團就要解散了。
台上的人非常賣力氣,演員們舉着鋼七連的紅旗,大聲誦讀着話劇的台詞,聲音迴盪在空闊的舞台上。
但人事總有離散。
表演結束後,展廳掌聲雷動,演員們正收着謝幕的鮮花,突然有一個男人衝上舞台,激動地與每個人擁抱。
沒人知道這個人正是國家一級導演康紅雷,他執導的《激情燃燒的歲月》紅遍全國,但本人卻是一副憨憨傻傻的模樣。
康導很激動——這些年他一直在等,心中的軍人情結從未泯滅,但時代發展的太快,曾經的軍旅夢已經不符合年輕人的觀念。
他想拍一部屬於年青一代的軍旅戲,卻沒有好的本子,直到這場《愛爾納·突擊》的話劇深深地砸中了他。
謝幕後,他跑到後台找到了編劇蘭曉龍,提出想要將這個話劇改編成影視劇,一邊踱步,一邊激動不已的喊道:“這部戲,不給錢我都拍”。
這時,蘭曉龍拿出幾疊厚厚本子,對康紅雷説道:“這部戲的劇本我五年前就寫好了,但一直沒人拍”。
這並非編劇的作品不好,而是一羣荷爾蒙爆棚的男人戲,連個感情線都沒有,拿什麼拼收視率?
但康紅雷不在乎,他和蘭曉龍一拍即合,一定要將這部作品拍出來。志氣雖豪橫,但他們卻沒錢。
即便康紅雷聲名在外,但這種軍旅戲本就落寞,更何況全片連個女人都沒有,一幫大男人怎麼拼戲?
投資商不做慈善,康導一千兩百萬的預算,根本就是痴人説夢。
就這樣,康紅雷開始拿着本子到處拜訪投資人,可除了八一製片廠參投部分資金,根本沒人搭理他。
內蒙人性子倔,康紅雷更是如此。這個執拗的男人,始終沒有放棄。
這樣的日子過了整整兩年。
偶然間,有朋友介紹他與華誼老總王中軍相識,於是他拿着本子跑到華誼拉投資。彼時,王中軍所在的華誼發展不錯,雖未成為行業大佬,但也算聲名赫赫。
可喜歡藝術善搞收藏的王中軍,在成為老總前的歲月裏,當過一段偵察兵。他的軍人情結在遇到康紅雷後,一觸即發。
康紅雷以為自己“化緣”又要失敗,可王中軍聽他聊了7分鐘後,立即決定參投。
軍人的熱血與理想,成全在了兩個糙老爺們的惺惺相惜中。
投資人、導演、編劇全部就位,《愛爾納·突擊》正式立項拍攝電視劇。這時,它有了一個新名字——《士兵突擊》。
大幕就此拉開。
傻人
康紅雷沒當過兵,但他父親卻是個老軍人。年少時,父親常和他説:“人沒當過兵,腳就沒落在地上”。
那時他還小,不懂這其中的含義。但隨着年歲漸長,父親的諄諄教導與軍人氣息,一點一點的附着在他的身上。
於是,他首部指導的作品,就選擇了《激情燃燒的歲月》,那是他給父親的禮物。
但時代在變,《激情燃燒的歲月》很好,卻難以引發新一代的共鳴。這時,《士兵突擊》成了他送給年輕人的禮物,告訴大家兵也可以這樣當。
投資到位,選角成了擺在他面前的問題。開拍前,康紅雷定下了男二號成才的扮演者陳思誠。
那時的陳思誠沒什麼名氣,他有天分卻不老實,因為打架被退學,又靠着本事考到了中戲。
不可否認,儘管缺點多多,卻是個做演員的好苗子。康紅雷同他合作過電視劇《民工》,直接就找了他來接演。
可陳思誠看了本子,發現成才在憨傻的許三多面前,成了個精明市儈的傢伙。因為形象不討喜,陳思誠動了許三多的心思。
於是,在一次聚會時,他試探的對康紅雷説,自己能否嘗試一下許三多的角色。誰料,康導直接否了,理由也很搞笑——“思誠太帥了”。
這個有事沒事就拿出鏡子臭美的傢伙,怎麼能演出憨憨傻傻的許三多,形象這塊就給否了。
成才定了下來,但其餘的演員依舊空檔。報名試鏡的人很多,頗有名氣的藝人也不少,可都不滿足康導的標準。
這邊選角如火如荼時,康紅雷意外的收到了一封信,打開一看,是一篇軍人的“請戰術”——有人想演許三多。
這封信出自戰友話劇團的演員張譯。
2000年,張譯開始排練《愛爾納·突擊》,打雜、美工、龍套,所有工種都做了個遍,劇本的每一個角色、每一句話,他都清清楚楚。此後三年,他又一直等待,這部戲成了他的一份執念。
最終,他抱着試一試的心態,想要爭取一下劇中的角色。那時,他最心儀的不是許三多,而是班長史今,這個許三多最信賴的人。
於是,他動了個小聰明,先把目標訂成主角,即便演不了,還能有其他角色兜底。
憑藉出色的演技和真摯的誠心,張譯等了整整六年,終於拿到了史今這個角色。
此後,其他角色陸續敲定,段奕宏飾演的袁朗、張國強飾演的高城、邢佳棟飾演的伍六一,都成了不可或缺的人選。
但男主許三多一直沒定下來——康紅雷想找一個淳樸憨厚、一笑一口大白牙的傢伙,卻怎麼都遇不到。
這時,距離開機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可急壞了工作人員。
偶然間,解放軍總政治部的主管領導李洋突然想起了《天下無賊》中的那個“傻根”,於是他向康紅雷推薦了這個傢伙。
王寶強就此出現。
康紅雷看了他主演的《盲井》,感覺不錯,於是喊他來試戲。誰料,王寶強卻打起了退堂鼓。彼時,他已經接連演了《盲井》、《天下無賊》等作品,形象憨憨傻傻的一個套路。
為了突破轉型,也為了少林寺的苦功不白費,他希望拍個武打片。正好有劇組空出個類似角色,於是他打算推了《士兵突擊》的試鏡。
幸運的是,徐帆得知了此事。早年,她和康紅雷有過合作,清楚對方的本事。更何況,《士兵突擊》中的許三多是個男一號,而王寶強想要拍攝的武打片,根本排不上什麼番位。
於是,她勸王寶強去試試,珍惜這個機會。就此,王寶強跑去試鏡,康紅雷一看,這個傢伙瘦瘦小小,一笑一口白牙正好符合許三多的形象。
更重要的是,他自帶的方言口音,可遇不可求。於是,他讓王寶強在外面跑兩圈找找感覺,透過窗户向下看,許三多的身影與他漸漸重合,最終敲定了王寶強。
人全了,可一幫演員都沒當過兵,想要的精神氣沒出來,顯然不靠譜。於是,康導把這些演員扔進了特種兵部隊,鍛鍊整整十天。
在這個過程中,陳思誠受不了部隊的苦,訓練結束後開着車偷偷跑回家。結果被導演發現,扣了車還狠狠罰了他。
十天過後,演員有了軍人氣,《士兵突擊》的拍攝也終於開始了。
傻福
這是屬於所有人的一場戰鬥。
即便作品立項,可始終沒人看好。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勁,演員不出彩,導演會憤怒的叫嚷,甚至動了換演員的念頭。
那是一羣男人的磨練,但好在熬了過來。
彼時,團隊沒有番位之爭,所有人都踏踏實實的演戲。李晨還不是大黑牛,只有一股子猛勁。有一場戲,開機後他向前奔跑,誰料回程的時候勁頭沒收住,直接跌下了一米八的深坑。
劇組的人嚇壞了,把他撈上來一看,什麼事都沒有。康紅雷回憶起這件事,還不忘吹噓一下自己製作的作戰服。
那時的段奕宏還沒拿下影帝的桂冠,面對未知的袁朗,只能憑着自己的靈氣來探索。康紅雷也不限制,給了他足夠的自由去嘗試、去磨合甚至去犯錯。
作為許三多,王寶強的戲份吃重,卻也成了最大的驚喜。
康紅雷回憶,這個角色似乎為王寶強而生,他們的人生軌跡總有重疊,都是一貧如洗的農村娃努力掙開命運的枷鎖。
那些被辱罵、嬉笑和瞧不起的日子,那些為了活下去苦苦掙扎的日子,讓人分不清誰是王寶強,誰又是許三多。
三個月後,士兵突擊攝製完成,這部戲凝結着所有人的心血,可康紅雷找遍了主流衞視,卻慘被拒絕。
電視台花錢買片子賺廣告費,但這清一色的男人戲,連個感情線都沒有,指望它扛收視根本不現實。
更何況,劇中幾位主演,根本沒名氣。同期對手放着言情劇,自己就靠這些人來爭嗎?
沒辦法,康紅雷只能轉換目標,跑到地方衞視談合作,最終敲定了陝西衞視,開始了《士兵突擊》的突圍戰。
誰料,這部沒人看好的電視劇,一經播出就引發了極大的討論。儘管播放平台不佔優勢,但耐不住劇夠好,情節也熱血,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路。
隨着收視全面飄紅,“許三多”精神也傳遍大街小巷。“不拋棄、不放棄”、“好好活”、“做有意義的事”,這些粗淺的道理,通過這個憨傻的人物傳遞給大眾極致的感動。
所有人都紅了,一炮打響了各自的事業藍圖。
那時,網絡上鋪天蓋地的都是讚譽,百度貼吧還很火,各位兵長的帖子不計其數。有人説這是中國式的“阿甘”故事,更有人説這是電視版的“肖申克的救贖”。
劇王出現,輿論屠版,成了全民的狂歡,更因為這場力量,刷新了參軍人數的記錄。
但這對康紅雷而言,只是一段旅程。《士兵突擊》很火,可最滿足的還是所有人都成了造夢者。
攝製結束後,陳思誠轉型導演,拍攝了《北京愛情故事》,才華開始展露;段奕宏、張譯各自耕耘,靠着實力成為中年演員中的佼佼者;王寶強借着熱度大火,慢慢開始轉型,又在婚姻危機中歷經波折。
無論如何,《士兵突擊》這部沒人看好沒人要的劇,像極了他們的開始。所有人都在蟄伏,等待着未知的機會。
即便過了十四年,它依舊閃耀光芒,成為中國電視劇中的里程碑。它會讓你記起曾經的夢想,和為夢想做的所有傻事。
畢竟,還有什麼,能比夢想更珍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