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6日,杜冬在理塘。 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蘭珍 攝
12月6日,丁真在理塘草原上騎着白馬“珍珠”。 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蘭珍 攝
【主角名片】
杜冬,1979年生,南京人,河海大學水利水電工程學士、華東師範大學經濟學碩士、西藏大學宗教學碩士。著有《康巴情書》,譯有《黑暗之劫》《波西米亞:迷人的放逐》。現為理塘文旅公司總經理,被稱為丁真“背後的男人”,理塘文旅的“寶藏男孩”。
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 吳平 蘭珍
新聞熱點從發酵到高潮、衰減有個7天傳播定律,而“丁真的世界”卻在11月25日上線後,仍在“火出圈”的路上。
丁真會不會曇花一現?會不會被過度消費?流量要不要儘快變現……面對輿論海嘯,丁真所屬的理塘文旅公司總經理杜冬的回應被贊為“人間清醒”,杜冬本人也迅速上了熱搜,並越搜越有料,被稱為丁真“背後的男人”、理塘縣真正的“寶藏男孩”。
“丁真爆紅,互聯網時代傳播迅速增值。理塘縣作為甘孜州的一個點,目前已經跳躍到更高的一個層面,可以直接對接到現代化市場更多的資源。”12月6日,杜冬在接受四川日報全媒體記者採訪時表示。
A
簽約丁真
與年輕人共成長
其實,在丁真出現之前,杜冬已帶領團隊拍過多個宣傳片,做過多個文旅策劃,甚至也有康巴漢子選美,“但你不知道運氣和積累哪一個先爆發。”
11月11日,抖音@微笑收藏家波哥發了一條丁真不足10秒的微笑視頻。杜冬第一時間刷到這條視頻,立刻意識到它的傳播價值,於是將丁真從老家請到縣城籌拍視頻,甘孜州文廣旅局與合作方時差島幾乎同一時間跟進。
簽約丁真的過程很順利,杜冬團隊起草的協議,發給丁真及他的家人,討論了三天,同時聘請了翻譯,將協議內容翻譯給丁真聽,全程視頻記錄。丁真的家人,包括他的親戚朋友一同來見證丁真簽約的過程。丁真簽約後,團隊迅速為他準備了抖音、微博等媒體社交平台賬號。
“我們溝通了想法,發現大家在拍攝思路上很一致,即不去過度包裝,儘量原生態呈現。”杜冬説道,在此共識下,視頻拍攝很順利,11月25日上線的當天,川觀新聞就爭取到高清原片授權發佈,並迅速引爆全網。
人紅是非多。巨大流量引來了挑剔的責問:會不會過度消費丁真?會不會曇花一現?會不會急於變現……
對此,杜冬的應對堪稱教科書級的公關範本:“我們希望把洪水一樣的流量,變成一種水庫式的流量進行蓄水”“我們有信心培養丁真,他不紅了甚至可以做講解員,可以去做導遊”“希望丁真與當地旅遊共同成長”……
做過事件營銷的都知道,這樣的熱度下,始終沒有一絲負面,沒有產生輿情危機這有多麼難。“丁真的背後有家鄉之美”“他能得到大家的喜愛,也説明大家對純真美好的欣賞和嚮往”直到央視定了調,杜冬一直懸着的心終於感到踏實了。
如今,丁真已是理塘文旅公司的正式簽約員工,截至發稿時,“理塘丁真”的微博粉絲130萬,快手粉絲92.4萬,12月3日的首場直播,沒有帶貨,沒有互動,就是拆快遞的“慢直播”,但流量一度衝到全國第五、四川第一。
杜冬介紹,“現在,理塘縣的旅遊符號由原來的‘高反’,變成了‘騎馬少年’,扭轉了外界對於理塘縣的印象,而且是一夜之間實現。理塘縣乃至甘孜的名聲傳遞範圍遠遠超過預期,實現了理塘對外跳躍式發展。”
有這樣一個行走的流量磁石,杜冬再次遇到新挑戰。“這段時間理塘旅遊的搜索量比國慶黃金週都翻了一倍不止,預計2021年將會是理塘的旅遊大年。”杜冬説道,如何回應遊客的期待,讓他們乘興而來、盡興而歸,這需要做很多紮實、細緻的工作。“丁真是理塘眼睛,外面的人通過丁真看到理塘,理塘也通過丁真看到世界。”
“我們希望丁真和甘孜的文旅事業一起成長。”杜冬説,“丁真的出圈,很好地鼓勵了公司的同齡人,推介家鄉是一種無須外力的內生動力。”有鑑於此,他相信丁真和他的小夥伴會做得越來越出彩,讓理塘文旅始於笑容、成於服務、終於品質。
B
職業夢想家
一見鍾情寫出《康巴情書》
不迴避問題、應對有理有據,杜冬的坦率有如一股清流,讓丁真的輿論海嘯迴歸理性,他也即刻被一些自媒體扒出履歷,原來這也是一位“寶藏男孩”。
在自傳小説《康巴情書》中,杜冬如是描述自己與四川省甘孜州理塘縣姑娘曲西的相遇。並非每趟旅行、每次邂逅都讓人念念不忘,這要歸於杜冬骨子裏理想主義者的浪漫。
正如他自評的那樣,杜冬是個職業夢想家,排斥“計劃”“被安排”。在南京河海大學就讀水利工程專業期間,杜冬逃課去圖書館讀莎士比亞的戲劇,英文原版書用的是古英語,沒關係,不懂就查字典。畢業時專業課很糟糕,“對口”工作不現實,但是去上海某國企做英文翻譯也被他形容為“權宜之計”。
在找到“職業召喚”前,他花很多時間在喜歡的文學和翻譯上,是活躍於豆瓣的標準文藝青年。2009年到2011年間,杜冬出版了3本譯著,其中藝術史《波西米亞:迷人的放逐》在豆瓣評分8.2。
“通過文學藝術去深入瞭解這些迥異於自己的人羣如何生活在大地之上,會讓自己更開放,更具包容性。”杜冬認為。
2007年,杜冬作為一名揹包客首次踏上理塘,“反正到拉薩還早,我們就曬乾行囊,順便觀看當地的盛事賽馬節。”杜冬在小説中記下這一筆,正是在賽馬節上,他對當地姑娘曲西一見鍾情。“我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彷彿是在看着一幅古代仙女的壁畫。我像螟蛉一般飄飛着,沉了進去。”
沒有去想生活上的差距,“喜歡”就是靠近的理由。為了曲西,杜冬2007年至2010年的4年間,6次穿梭於中國東部和四川,甚至一度在理塘定居數月,以理塘人自居,陸續寫下這本近15萬字的《康巴情書》。有豆瓣讀者評論,書中對於當地家族的描述有一絲《百年孤獨》的況味。
然而,曲西還是嫁了他人。杜冬於2011年辭掉上海的工作,去到拉薩工作學習,掌握了藏語,並向多家媒體撰文介紹西藏的風土人情,那堪比局內人的視角和遊刃有餘的浸潤感,成為他的文字招牌。
2018年,杜冬在拉薩碩士畢業,有了“空窗期”。此時,理塘縣曾經相熟的朋友邀請他加入理塘文旅公司。杜冬覺得夢想家的夢之旅可以繼續下去。
除了喜歡挑戰自我,理塘本身也是個很有魅力的高原小城,雖然因高海拔而號稱“天空之城”,但作為茶馬古道上的重鎮,歷史上並不閉塞。杜冬舉例,上世紀30年代,當時叫理化縣的理塘有本土期刊《戍聲週報》發行,當地的土罐、皮靴、毛毯、披氈等參加過南京的全國手工藝品展覽會,瑞士地質學家阿諾德·海姆留下了營官壩子(今城中心)、長青春科爾寺、理塘牧民等寶貴的彩色照片……
C
三年三台階
文青轉型國企“小官”
“潔白的仙鶴,請把雙翅給我,不會遠走高飛,到理塘轉轉就回。”
2018年10月,杜冬正式入職理塘文旅,辦公室位於車馬村的仁康古街。理塘也因詩歌《潔白的仙鶴》成為川藏線上最文藝的打卡地之一。但如何把這點資源挖得更深、擴得更寬就看杜冬的手藝了。
最初的團隊很青澀。杜冬回憶,當時有次開會,他問20位員工誰有筆記本電腦,沒想到,在全媒體時代,這個團隊只有一個人有。這些剛入職的年輕人漢語基本功甚至都不紮實,有時連篇錯字讓杜冬急得想“掀桌子”。“現在團隊已人手一台筆記本電腦。我教會了他們兩個東西,一個是咖啡,另外一個是電腦,咖啡讓他們可以隨時工作,電腦可以讓他們隨地工作。雖然這個團隊還很年輕,和內地還有很大的差距,但是他們的成長非常快速。”
“最開始事無鉅細都得我來做,像燈泡開關一樣要隨時響應。”杜冬回憶道,跟幾年前自己閒適的觀察者身份不一樣,現在是下場比賽了,“作為管理者,沒有時間給你去觀察考慮,必須得快速分析問題,拿出意見和決定。”這樣的果斷也促成了後來他能夠第一時間簽下丁真。
但是讓杜冬感到意外和欣慰的是,這些年輕人質樸而有上進心。一天晚上,他路過辦公室,從窗外看見幾個年輕人還在練習打字,雖然手指仍不熟練,卻一臉的虔誠和認真,他一下子覺得腳步輕了,眉頭舒展了。
一年的歷練,以2019年底的第二屆G318公路文化產業峯會做結,彼時,在台上分享理塘經驗的杜冬已經完全進入了角色,從文青轉型成為一個四線城市的國企“小官”。“都説體制內不自由,但當初他們願意冒風險用我,也必然給足了空間,而我也不遺餘力,傾力而為。”
進入第二個年頭,年輕人已經成長起來,並且有了分工,圖片、視頻、英文翻譯、藏文翻譯、設計、執行等開始有了條理。在做康巴人蠟像博物館時,這些年輕員工親自給蠟像編織髮辮,去鄉間挖土背土製作土灶,前後拆了三次才終於呈現一個地道的土灶。
項目的參與者不僅包括公司員工,還包括志願者、外協人員等。本地的文化顧問和羣眾參與尤為重要,他們毫無保留地貢獻了經驗、物品、聲音、技能、記憶等。“沒有他們就沒有原汁原味的藏寨生活體驗。”杜冬説道,而他則把重點放在了文化的場景化呈現上。其中,藏地首個聲音博物館“先聲奪人”。
杜冬認為,世界上沒有沉默的文字,只有丟失了旋律的歌;聲音是文明的種子,承載着巨量的文化記憶。為此,他們把德西一村村民活動中心改造成“喜馬拉雅之聲微博物館”。裏面陳列了曼陀鈴、弦子、鷹骨笛、達瑪鼓、喜馬拉雅頌缽等眾多民族樂器。沒有當地音樂的旅行,就像看一場沒有背景音樂的電影,精髓要抽去一半。而有了聲音的旅行,體驗才更豐富完整。
“比如説,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搖籃曲》。”杜冬説,他們整理出一段理塘的《搖籃曲》,歌詞大意為“寶寶快睡吧,等你長大了,媽媽給你的馬買黃金配飾,等你長大了,媽媽給你的馬買翡翠配飾。”你看,果然馬兒的地位不一般。由此就更能理解丁真對他的白馬“珍珠”的感情了。
“以前的旅遊宣傳片,藍天白雲美是美,但因為缺少細節和完整性,看起來像貼紙一樣。”杜冬説,遊客直覺很準的,他們一眼能分辨哪些是刻意營造,只不過習慣了“劇場式”旅遊體驗,看破不説破。但其實可以做一些改變,讓旅行成為遊客進入本地人生活的渠道,甚至能短暫地“換一種活法”。
去過法國、德國,也到過尼泊爾等國,杜冬認為,發達國家是相似的,欠發達地區反而是多樣性更豐富,這正是吸引人的地方。對於千户藏寨,杜冬希望這裏為遊客提供完全被接納的、邏輯完整、細節豐富的本地生活體驗。
加入理塘文旅的第三年,一雙沒有被奧數輔導班影響過的明眸,一張康巴少年的笑臉一夜爆紅,被甘孜州副州長馮俊鋒形容為“人們純真心態的集體打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