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是我少年時代的露天電影。
當時，我剛剛似懂非懂地偷看過家裏書架上那本泛黃的《紅樓夢》，心裏勾畫的林妹妹還沒有一個具體的形象。所以，那個夏天的晚上，我早早就踮起腳尖，站在荷花池邊的露天電影空地翹首以盼，只為了看我心中的林妹妹。
終於，幕布上越劇《紅樓夢》字樣慢吞吞閃過，當林妹妹出場時，我和劇中的寶哥哥一樣滿眼驚喜，真的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啊，心似乎瞬間就被融化了，嫋嫋婷婷的身段，含羞帶笑的眼眸，配上越劇吳儂軟語般的婉轉唱腔，可不就是唱段中“行動猶如風拂柳，嫺靜猶似花照水”的模樣嗎？
當年王文娟版的林妹妹，就這樣被我驚為天人。那段時間，我着了魔似的迷戀着她，咿咿呀呀地拖着腔調學唱，東施效顰般的在家裏揹着自制的花鋤，鋪了滿地的落花，用那個年代家裏的收音機來回搜尋各個波段，聽這版越劇《紅樓夢》。
記得那年春節，我去鎮裏唯一的書店買了《紅樓夢》的電影貼畫，寶哥哥和林妹妹的所有劇照，密密麻麻地貼在了我的小牀邊。
那是我獨有的領地。
我在那兒看她蹙眉，看她葬花，看她焚稿，看她如何肝腸寸斷，如何質本潔來還潔去。
那時候還小，僅僅把《紅樓夢》單純地看成一場愛情的凋落。
而越劇的《紅樓夢》恰恰就是把這部作品濃縮成了一個悲劇愛情版，王文娟完美詮釋了一個大家閨秀的愛情破滅故事，頑固浸染了我的少年審美，也讓我對越劇有了一種特殊的偏愛，直到現在，閒暇時候聽一段《黛玉葬花》《寶玉哭靈》《十八相送》等，依舊心波盪漾，沉醉期間。
02
那是我花季時代的電視劇。
那年家裏剛買了彩電，我早就知道那個夏天要播拍了3年之久的電視劇《紅樓夢》，也在報紙上看到了各種宣傳，對歐陽奮強、陳曉旭、鄧婕等的扮演者已經耳熟能詳，就等在電視劇裏一睹風采了。
現在還能找到播放當天自己的一篇日記，用淡藍色的字體工工整整寫了一句話：陳曉旭，我終於要在電視上看到你了。
當晚，我早早就坐在了電視機前，屏息等待。
果真，她沒有讓我失望。如果説越劇林妹妹是温婉秀麗的大家閨秀，而陳曉旭卻更多了一絲林妹妹的嬌俏天真，藴含着恰到好處的傲然、傷感、憂鬱，且體態氣質特別符合“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之描繪。
歐陽奮強和陳曉旭就此成了我心目中最完美的“愛情CP”，怎麼説呢？就是看他倆在一起，能讓人想到湛藍的天，想到花兒綻放的時刻，想到月光灑下的温柔……陳曉旭的嬌嗔、小脾氣、使性子都那麼渾然天成，寶哥哥的寵溺、呵護、傻呵呵都那麼水到渠成。
寶黛愛情在這個版本里愈加明澈而純淨。“西廂共讀”的畫面最讓我百看不厭，春天的大觀園裏，落花陣陣，兩個美好的人兒坐在花影下，林妹妹認真讀書，寶哥哥一臉寵溺，一個唇齒生香，一個脈脈含情。
這版《紅樓夢》，是我花季時代的最愛。
那年夏天開始，我把《紅樓夢》裏的各種詩詞抄寫在一個紫色緞面的日記本里，扉頁上是林妹妹紅袍看雪、笑意嫣然的爛漫畫面。
這版《紅樓夢》忠實地尊重並最大程度地還原了原著，不再僅僅是一部愛情悲歌，我終於隨着年齡也明白了一點這本書的精髓：不僅愛情會凋落，這個家族的命運，以及世上的萬事萬物，好像亦如是。
03
然後，這麼多年過去了。
越劇《紅樓夢》依舊傳承不衰，年輕越劇演員拍了又拍。之後《紅樓夢》拍了電影版的，還拍過《黛玉傳》，再後來，李少紅又大動干戈拍了新《紅樓夢》。
而這一切，都抵不上我年少時代最愛的這兩部。
也許，這就是另一層意義上的“人生若只如初見”
。
04
王文娟和陳曉旭的兩個林妹妹，時間跨度上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在我的心裏，卻是倒轉過來的。
陳曉旭的林妹妹，是我心頭的硃砂痣。年少而靈動，唯美而傷感，或笑或鬧，本真而自我，天真而傲嬌，完美詮釋了林妹妹青春嬌俏的年少時光。
王文娟的林妹妹，是我心中的白月光。大氣而温婉，成熟而沉靜，這個樣子，是我心目中林妹妹與寶姐姐“金蘭契互剖金蘭語”之後的模樣，再也沒有了猜疑和小氣，心無芥蒂，多了温和少了尖刻，是成熟版的林妹妹。
在我心中，她倆的林妹妹沒有優劣之分，我為她們設置了一勺勺的時光跨度，分羹給我的少年和花季。
05
兩個林妹妹，各自的演藝角色和人生軌跡也各不相同。
王文娟並非只有林妹妹一個標籤。飾演林妹妹，她是眼含秋水，嫺靜哀愁的大家閨秀；在根據《紅樓夢》改編的《晴雯之死》裏，又是率直熱烈的晴雯；而在《追魚》裏，她一人分飾兩角，是活潑嬌俏的鯉魚精，也是富貴俗氣的真牡丹。
她今年已經94歲，依舊氣質清雅，温潤如玉。私心裏，我依然覺得，老了之後的林妹妹，應該就是她現在的模樣。
而陳曉旭，則被永遠定格為了林妹妹的化身。飾演過林妹妹後，她僅僅接過一部戲，就是《家春秋》裏面的梅表姐，依舊是柔弱兮兮的形象，之後，便在影視圈悄然淡出。如很多喜歡她的紅迷所言，或許她的一生，就是為《紅樓夢》裏的林妹妹所來，所痴所愛，唯此一人。
想起曉旭，總是更讓人傷感，忍不住想起“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這句話。想想，也好吧，她把林妹妹和她自己，都永遠定格在了美好的形象和美好的階段內，與世間紅塵俗物永遠隔離，永遠遙不可及，讓我們飽受塵世喧囂時，可以遙望緬懷一番，也已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