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位香港導演七個故事,《七人樂隊》背後是香港影人集體的鄉愁

7月底開映的《七人樂隊》不是一部輕易可以用好壞來評判的影片,更不是一部可以用票房來衡量的電影。七位香港導演七個故事,看似風格不一各有所表,潛移默化中又有一統的訴求。

七位香港導演七個故事,《七人樂隊》背後是香港影人集體的鄉愁

原本是個命題作文,從上世紀50年代到當下,諸位香港導演各自抽取一個十年,作為結構故事的時代背景,用自己擅長的手法講訴自己的時代故事。分開來,是各自十年裏的憶往昔,合一起,則是香港自上世紀50年代迄今的變遷史,抓取每一個時代的定格,去結構大時代的變革。

幾個故事中,最簡單的莫過於洪金寶開篇的《練功》,沒有刻意表現一代苦孩子如何流血流汗,只是截取了孩子們練功中的懈怠問題。和現代人送孩子進興趣班不同,50年代的孩子拜師學藝,往低説是營生和出路,往高説是事業和前程。興趣班可以摸魚,練功懈怠則事關人生。《練功》顯然是洪金寶少時練功的自畫像,正是一次及時的糾偏,成就了後來的“七小福”,有了後來的洪金寶、成龍、元彪、元華、元秋、元奎等香港影壇中堅。也正是一代人的紮實基本功,讓已然七十有餘的洪金寶,依舊是中國銀幕上最能打的“胖子”。

幾個故事中,最複雜的莫過於徐克執導的三層套娃結構的《深度對話》。鏡頭聚焦的第一視角是精神病人與醫生對話,幾輪車軲轆話下來,誰是醫生誰是病人,令人傻傻分不清。第二視角是鏡頭外的白大褂觀察者,幾輪交互下來,誰是治療者誰是被治療者,依舊傻傻分不清。然後是徐克和許鞍華出鏡,作為第三視角觀察者或圍觀者,呼應着第一視角的人物及台詞。徐克不愧香港電影江湖的徐老怪,《深度對話》沿襲了他“香港新浪潮”一貫以來的鬼馬創意,夠當下也夠未來。

杜琪峯的《遍地黃金》作為“00後”代表,講述後金融危機時代如何努力搞錢的故事。這一單元穿越了“沙士”(香港對非典的音譯)迷霧,年輕人炒樓炒股搞外快。故事的過程

很平常而勞碌,年輕人在組團賺外快的檔隙還要忙不迭為正業發小廣告,故事的結局卻很驚喜或説荒誕:幾人把茶餐廳菜單號誤當股票號報給了師哥,沒想到賺了個翻。故事像個小小説,而結局非常“歐·亨利”。被提及最多的是迴歸和移民元素,至少有《別夜》《迴歸》《迷路》三個單元故事直接涉獵。《別夜》中,父母移民引發初戀情侶的生離死別,譚家明導演直接把攝影機當作了顯微鏡,把上世紀80年代少年人的情感研磨得濕滑軟糯,富於詩意。袁和平的《迴歸》背景是上世紀90年代,一家子在迴歸的背景下逆向移民。袁和平甚至沒讓這家父母露面,而用爺孫兩代的隔閡與融合,重系一家三代人的情感紐帶;三年後孫女和父母重歸的原因沒有細説,歸來照顧老人也好,在外不如意也罷,漂泊的一代人終究選擇團聚於生息自己的故土。《迷路》選擇了一個悲情故事,主視角中的父親並沒有選擇與妻兒遠遁他鄉,而是始終紮根故土,在港島鄉下偏安一隅以不變應萬變。故事前半段是他與妻兒在香港鬧市區的重逢,因為香港都市變遷而迷路,重逢終成天人永隔;後半段倒敍,講述鄉野老人的固執與留守。這個單元因為導演林嶺東的病故未完,最後的成片是其公司根據其遺作結構的,所以不必太在意倒敍的割裂感。

有人説香港人也學內地玩拼盤,此話差矣。內地拼盤電影坐上票房榜C位是2019年國慶檔《我和我的祖國》以後的事,此前2007年有過一部《愛情呼叫轉移》小試牛刀,中間各種拼盤電影基本折戟沉沙。《七人樂隊》的項目遠早於2019年,其中許鞍華的《校長》2014年就拍完了,不存在跟風之説。華語拼盤電影起源於台灣地區,早在1981年,陶德辰、楊德昌、柯一正、張毅便聯合執導過一部《光陰的故事》,兩年後又湧現了胡金銓、李行、白景瑞聯手的《大輪迴》以及侯孝賢、曾壯祥、萬仁合作的《兒子的大玩偶》。在國際影壇,命題或主題式的拼盤電影亦是不同國籍和文化背景的電影人互動交流的傳統,比如2002年的《十分鐘,年華老去》,集結了多達15位國際大導演的10分鐘主題短片,其中包括陳凱歌的《百花深處》。

與《愛情呼叫轉移》等把商業訴求放在首位的項目不同,大多數拼盤電影更注重電影人的交流和表達,《十分鐘,年華老去》如此,《七人樂隊》也不例外。《七人樂隊》原題《八部半》,原本集結了洪金寶、許鞍華、吳宇森、譚家明、袁和平、杜琪峯、林嶺東和徐克八位香港導演,用膠片記錄香港上世紀50年代以來的故事,一來致敬漸行漸遠的膠片時代,二來記錄香港數十年來路。可惜吳宇森由於身體原因退出,其負責的70年代部分因此空缺,《八部半》成了《七人樂隊》。這要是商業項目,必然火速尋人替代,而非如今空缺留白狀態。

正因為非商業的純粹,導演們可以從記憶裏拿出自己的珍藏。許鞍華執導的《校長》以細節見長,將上世紀60年代人的善良和春風化雨融入細節:學生課堂上尿了褲子,女老師假裝不小心把水灑在他身上,帶他出去換褲子;校長面對頑劣學生,用退學費不退人的方式給他們機會;反過來,擺攤的學生,會用桌子擋住老師開衩的裙邊守護……人與人之間從善如流,彙集成一代人的温暖記憶。

《七人樂隊》説是致敬膠片、致敬香港的短片集,其實背後是香港影人集體的鄉愁。《練功》是洪金寶對自己童年的鄉愁,《校長》是許鞍華對純善年代的鄉愁……鄉愁不僅是空間位移的產物,更是時間不可逆的產物。

對看港片長大的一代影迷來説,曾經的港片是自己青葱歲月的見證,也是一種精神的鄉愁。一部《七人樂隊》雖不足以解愁,集體嘆吟:“坐上別愁君未見,歸來欲斷無腸。殷勤且更盡離觴。此身如傳舍,何處是吾鄉?”(蘇軾《臨江仙·送王緘》)也甚好。

(原標題:《七人樂隊》:一部關於鄉愁的拼盤電影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曾念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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