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中元節俗稱鬼節,是中國三大鬼節之一,也是中國傳統節日之一,而在這樣一個節日裏,國家會放假嗎?你們公司2017中元節放假嗎?2017中元節放假安排時間表是什麼樣的?
2017中元節放假嗎 2017中元節放假安排時間表
一、2017中元節放假嗎
中元節又稱“鬼節”,它既不是國家法定節假日,也不在國家規定的《全國年節及紀念日放假辦法》放假內,所以,中元節不放假。
中元節的源頭,應與中國古代流行的土地祭祖有關。傳説中地官生日在七月十五日,稱中元節,而地官的主要職責是為人間赦罪。每年到了中元節這一天,地官會打開地獄之門,也是地獄開門之日,已故祖先可回家團圓,因此也稱作鬼節,民間要設道場、放饅頭給孤魂野鬼吃,這一天要祭祖、上墳、點荷燈為亡者照亮回家之路。道觀也會舉行盛大法會,為死者的靈魂超度。
二、2017年放假安排時間表
1、元旦節
2017年1月1日至1月3日調休,放假3天
2017年1月1日(星期日)為國家法定節假日
2017年1月4日(星期三)照常上班。
2、春節
2017年1月27日至2017年2月2日調休,放假7日。
1月27日(星期五,農曆除夕)、1月28日(星期六,農曆正月初一)、1月29日(星期日,農曆正月初二)為法定節假日
2月3日(星期五)、2月4(星期六)日照常上班。
3、三八婦女節
2017年3月8日各企業事業單位放婦女們半天假或者做活動
4、清明節
2017年4月3日至5日調休,共3天。
4月4日(星期二,農曆清明當日)為法定節假日
4月6號(星期四)、4月7日(星期五)照常上班。
5、勞動節
2017年5月1日至5月3日放假調休,共3天。
5月1日(星期一、“五一”國際勞動節)為法定節假日
5月4日(星期四)照常上班。
6、端午節:
2017年5月28日至5月30日放假公休,共3天
6月30日(星期二,農曆端午節當日)為國家法定節假日
5月28日(星期日)公休
5月28日(星期日)公休調至5月29日(星期一)
5月31日(星期三)照常上班。
7、兒童節時間:2017年6月1日兒童放假公休,共一天
6月1日(星期四) 兒童公休假
8、中秋節
2017年中秋在2017年10月4日(星期三),為國家法定假日。與國慶節連休7天,即從2017年10月1日至2017年10月7日,放假調休7天。
10月8日(星期日)照常上班。
9、十一國慶節
2017年10月1日至10月7日放假,共7天。與中秋節連休。
10月1日(星期日)、10月2日(星期一)、10月3日(星期二)為國慶節法定節假日
10月8號(星期日)公休調至10月6號(星期五)
10月8號(星期日)正常上班。
(2017-08-31)
今天是中元節,農曆七月十五日,俗稱七月半。傳説中元節這一天地宮打開地獄之門,已故祖先可回家團圓,所以,它整個兒是以祀鬼為中心的節日,成了中國民間最大的“鬼節”。
鬼是古代人們對無法解釋的自然現象的超自然解釋。無論東方還是西方,鬼都有着其固定的形象。中國人對於鬼的探索從很早便開始起來,描繪神鬼的繪畫作品,起源甚早,戰國時的《韓非子》已提到“狗馬最難,鬼魅最易。狗馬人所知也,旦暮於前,不可類之,故難。鬼魅無形,無形者不可睹,故易”。秦漢時期流行乘龍飛昇圖像,到了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已將神鬼列為繪畫題材。吳道子在長安景雲寺畫《地獄變相圖》,描寫墮入地獄後受的種種酷刑,據載畫成後讓觀者皆心生畏懼。著名捉鬼大神鍾馗的繪畫也源自唐代,至五代更多方繪製以求趨吉避邪,明清時期神鬼繪畫的內容更為豐盛。
中國繪畫史上許多聞名於世的畫家們都曾以鬼為題材入畫,清代畫家羅聘尤善於畫鬼和捉鬼大神鍾馗,留下不少傳世名作,如《鬼趣圖卷》、《雄鬼圖冊》、《鍾馗醉酒圖》等。近代畫家張大千、傅儒、丁衍庸等也都曾以鬼和鍾馗入畫。中元節,讓我們一起看看中國繪畫藝術中對鬼的描繪。
傳 元王振鵬《鍾馗送嫁》
《鬼趣圖》 傅儒
《鍾馗渡江》丁衍庸
清代畫家羅聘是“揚州八怪”中最年輕者,曾拜金農為師。一生曾多次繪製鬼趣圖。其中《鬼趣圖卷》是羅聘的存世名作,畫家以誇張手法描繪出一幅幅奇異怪譎的鬼怪世界,藉以諷喻社會現實,堪稱古代傑出的漫畫。《鬼趣圖卷》共8幅,以鬼為題材,被當今研究漫畫史的人認為是中國早期的漫畫之一。
第一幅,是在一片瀰漫的煙霧中,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些離奇的面目和肢體,似真似幻。那虛無飄渺的形象,就是“鬼”;第二幅,畫面上是兩個鬼:一前一後,疾速前行。後面跟着的鬼,頭戴纓帽,很瘦,有人認為畫的是一對主僕;第三幅,畫的是一個穿着華麗而面目可憎的“闊鬼”,它手拿蘭花,貼近一個女鬼説悄悄話,旁邊還有一個鬼在竊聽;第四幅,畫的是一個矮鬼,拄着枴杖,一個紅衣小鬼為他捧着酒缽;第五幅是一個綠頭髮鬼,腳和手臂都很長,在作捉拿狀;第六幅是一個大頭鬼,正追趕着跑在前面的兩個小鬼。兩個小鬼一邊奔跑,一邊慌慌張張地回頭看;第七幅中,一共畫了4個鬼。一個鬼打着傘在風雨中疾行,緊緊地跟在前面的一個鬼後。還有兩個小鬼,頭出現在傘旁,沒有身子;第八幅,畫的是兩具白骨骷髏,一男一女,站在樹叢中的一座古墓旁説話。
《鬼趣圖卷》羅聘
《雄鬼圖冊》 羅聘
這些看了使人恐懼又發笑的《鬼趣圖》,刻畫的到底是誰?是不是針對當時的社會現象?羅聘説都不是,他説他畫的是他親眼所見,因為他“有一雙藍眼睛,能夠白日見鬼”。在創作了《鬼趣圖》之後,羅聘便聲名鵲起。也有人評介説,《鬼趣圖》可謂是羅聘投向社會腐朽一面的一柄匕首或投槍 。
在中國,地獄如同人間一樣,有着嚴格的等級制度。各種鬼差充斥其中,他們根據人生前所做之事,斷人得失,並給予獎懲。在各種鬼差中最負盛名的當屬十殿閻羅。現藏日本永源寺的南宋寧波民間畫家陸忠信所創作的《地藏十王圖》,具體描繪了十殿閻羅的形象。畫面筆法工細,設色豔麗,裝飾效果強烈。
《地藏十王圖》(局部) 陸忠信
古代中國還有一位與鬼相關的著名神祇——鍾馗,他的主要職能是捉鬼。
鍾馗,姓鍾名馗字正南,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唐-賜福鎮宅聖君”。古書記載他系唐初雍州終南人,生得豹頭環眼,鐵面虯鬢,相貌奇醜;然而卻是個才華橫溢、滿腹經綸的人物,平素正氣浩然,剛直不阿,待人正直,肝膽相照。
相傳皇帝唐玄宗在一次外出巡遊後忽然得了重病,用了許多辦法都沒治好,皇帝非常着急。一天夜裏他夢見一個穿着紅色衣服的小鬼偷走了他的珍寶,皇帝憤怒地斥責小鬼。這時突然出現一個戴着破帽子的大鬼,把小鬼捉住並吃到肚子裏。皇帝問他是誰,大鬼回答説:臣本是終南進士,名叫鍾馗,由於皇帝嫌棄我的長相醜陋,決定不錄取我,一氣之下我就在宮殿的台階上撞死了,死後我就從事捉鬼的事。玄宗醒來之後病就痊癒,於是封鍾馗為賜福鎮宅聖君,專司捉鬼之事。
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鍾馗醉酒圖》是清代畫家羅聘所做。畫面中的鐘馗酩酊大醉,在小鬼的攙扶下踱步前行。人物生動有趣,畫面淡雅大氣。
《鍾馗醉酒》 羅聘
除了捉鬼之外,有關鍾馗的故事還有很多,比如“鍾馗嫁妹”等。在漢族民間,人們用他的形象製作成各種藝術品,放置在住宅裏或大門口,希望驅逐邪惡,獲得平安。現藏美國弗利爾美術館南宋畫家龔開所作的《鍾馗嫁妹圖》(又名《中山出行圖》)是此類作品中的經典之作。畫面為長卷構圖,鍾馗與其妹乘坐攆轎位於畫面正中,小鬼前呼後擁分佈在他們周圍。各小鬼手中拿着各種嫁妝,肩挑手提,十分熱鬧。特別是畫面中的女鬼,面部胭脂以墨代朱,顯得詼諧有趣。
《鍾馗嫁妹》龔開
此外中國民間還有許多描繪中元節習俗的繪畫作品。
以下為網友評論:
網友“阿斯匹靈”:《鍾馗渡江》那幅畫...覺得好搞笑啊
網友“1408573585”:傅儒 應為 溥儒
網友“周半僧”:圖的清晰度太低了
網友“ssjcf”:小編啊,你就不能配高清點的圖?
網友“風之雨”:編輯估計用拼音輸入法,“浴室”應該是“於是”
網友“張丹頂鶴”:縱觀全球,馬來西亞的六百萬華人還在虔誠地繼承着中元節習俗。
網友“EVA”:這些畫真有意思,古人還挺幽默的
網友“魔都騎士 (●—●)”:你是男的女的?
網友“梅厄先森”:中元節啊~現在瞭解這節日的人都不多了吧...
(1970-01-01)
今天是週末,也是中元節。古代的中元是非常重要的節日,現在則幾乎不為人注意。這很容易理解,因為中元節主要是祭祖,我們現在流行的的節日,如果不能藉此約炮或剁手,多數人是沒什麼興趣的。
筆者想事先提醒一下,因為中元節對那個世界太重要了,所以在這一天遇到鬼的概率非常大,如果不是慾火焚身,還是儘量別選這一天約炮。因為有不識相的人,就此送了性命。
清代浙江某地有個姓張的年輕人,音樂天分很高,擅長各種樂器,而且他顏值也高,所以深得當地妹子們的歡心,張小哥因此也頗為自得。某年正逢七月半,張小哥夜晚出門閒逛,聽到不遠處的巷子裏有女人的哭聲,“悽惋綿摯”,尋聲細辨,應該是年輕的女子在祭奠剛剛去世的丈夫。
張小哥聽着哭聲,竟然心神不寧,“魂蕩神怡”,忽起邪念。轉身回家取了簫回到巷口,應和着女子的哭聲吹奏,旋律和情感完全與女子的哭聲合拍。
這次可能是他一生中發揮得最好的一次,就在張小哥沉浸在音樂帶來的豐富情感之時,身後有一隻手伸出,一巴掌扇在他臉上。這一巴掌打得太狠,不僅簫被打落,而且半張臉都立刻腫了。張小哥扭回頭,卻什麼人也沒看見。他捂着臉回到家裏,向妻子交待了經過,第二天就一命嗚呼(《北東園筆錄續編》卷三“張氏子”)。
雖然故事最後也沒交待那一巴掌是誰打的,但筆者覺得,應該是女子的亡夫。中元節這天,各家逝去的祖先,都會回來享用子孫預備的祭品。結果遇上一浮浪子弟,學司馬相如的琴挑,這一巴掌不是理所當然嗎?
中元節有放河燈為鬼魂照路的習俗
中元節回家探望的祖先很多,只是絕大部分人都看不到。蘇州有户姓羅的人家,中元節那天,按照傳統的禮儀祭祖。當時家裏新僱用了一個無錫的小孩,忽然大聲説:今天家裏怎麼這麼多客人啊。有穿着蟒袍補褂的官老爺,有戴着鳳冠霞帔的官太太,還有穿着花棉襖的新娘子。這麼熱的天,他們怎麼都穿着冬天的衣服,為什麼不換夏裝,涼快點呢?眾人一聽,連忙喝止這口不擇言的小兔崽子。因為這孩子描述的客人的裝束,是死人下葬時常穿的,顯然,這些祖先鬼離開這個世界後,就沒換過衣服(《北東園筆錄續編》卷五“鬼穿下棺時衣”)。
冥府當然會注意到中元節鬼魂返鄉的傳統,所以他們有人性化的措施,這就是法定的假日。
南宋高宗年間,成都人王祖德在陝西做個幕僚,客死異鄉。主官派士卒將其靈柩護送回鄉,而且事先派人通知了他的家屬。王祖德的妻子聞訊,即日就辦喪事。當時正遇上中元節,按照當地的習慣,在中元節前兩天要祭祖,當天到寺廟去參加盂蘭盆會。可是王氏喪服在身,
不便出門,只能在家裏祭拜。正在忙碌之時,有六人抬着轎子進來,轎簾放下,王祖德從裏面出來。他一進門就大呼小叫:早就想回來看看了,恩主太器重我,怎麼也不肯放我的假。苦苦哀求才允許我回來小住,過幾天又要回去。
王氏聽了,一點也不慌,説:主官之前已經派人送信來,説夫君你已經去世了,喪車前天就到了。你現在這算怎麼回事呢?王祖德知道被拆穿,不好意思地笑笑説,老婆你別怕,我確實是死了。這次回來是因為聽説族人要賣掉祖宅,而且家裏藏的“黃筌郭熙山水、李成寒林凡十軸”也要賣掉。我們家裏還沒到揭不開鍋的地步吧,這些都不能賣的。這次幸好是中元節,這天在冥府是法定假日,所以我趁此機會回來交待一下,馬上就得走的。説着向妻子吩咐了家中的一應事務。交待完畢,“忽青煙從地起,跬步不相識,煙止寂無所見”(《夷堅乙志》卷二十“王祖德”)。
王祖德肯定是在冥府謀了一官半職,因為這次回鄉,他坐的是六人抬的大轎,而且,古代的假日只是針對官員的,一般的老百姓無所謂放假與否。中元節的假,是冥府官員的福利,相當於探親假。在《子不語》中曾提到,冥官在中秋節那天也會放假一天。
在法定假期,無論體制內外的鬼,都急着趕回家與家人團聚,而無主的孤魂野鬼,都要在盂蘭盆會上飽餐一頓。有人曾描述盂蘭盆會上趕着吃白食的惡鬼的盛況:“俄有黑氣數十百,其巨如鬥,源源而來,皆從目前經過,隱隱若有聲,的是奇觀。”
中元節那天,如春運般的百鬼夜行,諸位覺得遇到鬼的概率有多大呢?
以下為網友評論:
網友“蘇蕾伊”:中元節是週五吧,我請了假去掃墓的吶,記得很清楚~~~
網友“波瀾”:不止因為和曲那麼簡單吧?線埋得夠長的,可惜。
網友“1228314917”:為什麼不更新
網友“青衿士”:對自家祖先神靈惟有敬重和感念,追思恩德;再説了真有另外一世界的話,祖先也是保佑蔽護後代的多,更不會以“鬼”的形式嚇唬後世子孫了,哪裏會有怕先人魂靈的道理?
網友“amayto”:……
網友“多啦A美小寶媽咪”:家裏今天也會設宴給逝去的先人
網友“Bryts”:神人
網友“馬上紅”:你 牛 !
網友“海闊天空”:至親就算遇見也不怕,靈魂與肉體並無瓜葛。
網友“心底的魚”:有嗎?
網友“紫檀寅梁”:昨晚我就夢到爺爺奶奶和伯父伯母結伴回家了,還有其他鬼化作我伯父的樣子想混進來,被我認出打跑了。
網友“紫檀寅梁”:昨晚我就夢到爺爺奶奶和伯父伯母結伴回家了,還有其他鬼化作我伯父的樣子想混進來,被我認出打跑了。
(1970-01-01)
儒家祭祖
台灣作家王溢嘉在《中國人的心靈圖譜:魂魄》(廣西師大出版社2007年1月版。後有修訂本更名為《中國文化中的魂魄密碼》,新星出版社2012年6月版)一書中,再命名、重述並分析了明清筆記中的八十八個鬼故事。其中第五個故事“夢魂受享”(廣西師大版第8-9頁,新星版10頁)頗值得更作深究,其開頭稱:“江西布政使黃岩林,在某年中元節的午後,因疲倦而入睡,夢見一位老婦人擺着香案酒食,正對着他祭拜……”並記出處為“明·王琦《寓圃雜記》”。
查《寓圃雜記》並非稀見書,節本有《叢書集成初編》影《紀錄彙編》二卷等,全本有《玄覽堂叢書》影明鈔本十卷,中華書局點校本和《續修四庫全書》影印本皆以此為底本。作者當作王錡(1433-1499),江蘇吳縣人,不曾仕宦,未見他處有寫作“王琦”者。核對原文,發現在不同版本中,這個故事的文句與情節都有所出入。《紀錄彙編》本收在捲上,無題名:
黃岩林公一鶚為江西佈政時,嘗中元日晝寢,夢一婦人祭之,覺而所享之物若在齒頰,家坊户舍宛然不忘。
公怪之,命一健卒,指其所向,物色之。果於其坊見一老婦,年七十餘,祭其故夫,所焚紙灰尚未寒。問其祭物與夫死之年、月、日、時,以復於公。其物乃公夢中所食,而夫死之年、日、月、時與公之生無不同者。
亦甚異也。
這是王溢嘉譯述之母本無疑,尤其是他將開頭籍貫與姓氏連稱的三個字當作了主角的姓名,可以為證。而《玄覽堂叢書》十卷本卷七中那個名為“林鶚晝夢”的故事,開頭的文字與結尾的情節都有所不同:
林一鶚為江西方伯,嘗中元日晝寢,夢享一婦人之祭,既醒,所享之物若在齒頰,屋宇街坊宛然在目。
因命一健卒,指其所向,往物色之。果於坊中得一老婦,年七十餘,祭其故夫,所焚紙錢灰尚未冷。問其祭物與其夫死之年、月、日、時。復於林,與夢合,而其死乃林之生日也。
林大驚異,知為此婦之夫後身也。亦稍以物給養之焉。
林一鶚的故事在清代不止一次被重述與徵引過。浙人查繼佐《明書》之“外志·夢兆”中字句有差異,開頭稱“黃岩林一鶚以進士藩江西,中元日午,夢身至某坊,一老婦祭之”,結尾謂“林愴然悟前身為老婦之夫,厚廩婦,終其年”(齊魯書社2000年5月排印本,1204頁)。又,張尚瑗《石裏雜識》在“前生”一篇後半部分稱名徵引王錡《寓圃雜記》。張尚瑗,江蘇吳江人,1688年進士,1701年左右在世,官至江西興國縣令,主纂有康熙《贛州府志》和《瀲水志林》。吳江與吳縣相毗鄰,今皆屬蘇州。該書所引文字與《紀錄彙編》本幾無差別,唯文前稱是景泰中事(1450-1457)。
江西佈政史林一鶚實有其人,《明史》卷一五七有傳。一鶚乃他的字,名鶚(?-1476),景泰二年(1451)進士,天順(1457-1464)初年為鎮江知府,居五年,調蘇州。成化(1464-1487)初年遷江西按察使。據《明代職官年表》(張德信著,黃山書社2009年12月版,3273-3276頁),成化三年十二月,自江西按察使遷佈政右使,五年遷佈政左使。六年三月遷南京刑部右侍郎,十二年卒於任。林的任職經歷,作為蘇州人的王錡、張尚瑗可能會有所聽聞,尤其張尚瑗的人生軌跡與林還有江西的重合點,又熟知贛省史地。但是,張讓林比史實提早十年去了江西。
以上提到林一鶚故事的五個版本,就結尾可略分出兩個系統:十卷本《寓圃雜記》和《明書》兩種,在文末多出一段,錄有林一鶚何以面對與處置前世的妻子即如今的老嫗。十卷本《寓圃雜記》謂“林大驚異”,《明書》重述時作“愴然悟”。“驚異”乃第一反應,“愴然”式的感傷,或許是林一鶚後續的心緒寫照;可能也有重述者在瞭然情節始末,感懷輪迴貴賤種種世界規則時的心緒,存有不覺以身代入的意味。相認前生親屬的各種敍事,大都會提及“恤其妻、子”,譬如《聊齋志異》卷八“邵士梅”一篇。十卷本《寓圃雜記》和《明書·外志》多出的結尾,也是林資助了很可能已成孤老的老嫗。不過,各個故事力度不一,十卷本《寓圃雜記》“亦稍以物給養之”,“亦”且“稍”,稍稍見出林在情感上不能接受,而道義上又無法逃逋的矛盾,以及由是產生的躲閃。但到了清人所撰史書的重述中,責任感被誇大,人物形象變高大,贍養終生。養老送終,這舉動是不是更像對待一位母親而不是妻子,年紀上的差異也正相吻合——上輩子的妻子這輩子的媽,正可以與疑似台灣一位勵志作家首倡的流行語“這輩子的女兒上輩子的情人”相映成趣。
清代還有一個記認前(生之)妻的故事,其中人物更高大,即資助力度更大,見袁枚《子不語》卷十三“曹能始記前生”。王溢嘉也重述了這個故事,略謂:明代末年,曹能始(即曹學佺,福建侯官人,1574-1646)在遊玩仙霞嶺過程中覺得景物熟悉,晚上聞旅館隔壁婦人夜哭,去打聽,發覺自己是其三十年前故去的亡夫。仙霞嶺在閩、浙、贛的交界處。與林一鶚的故事相比,沒有午睡,不在宦途。“曹以家財分半與之,俾終餘年”,把家財對半平分給前(生之)妻,這讓人想起如今男女平等觀念下的離婚原則。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性別平權是現代意識,並且平分的是婚後共同財產;在曹的故事中,家財是今世的,妻子是前生的。除了特別充沛的慈悲心或者前生特濃的感情記憶之外,這更像是在震驚之下的非理性衝動。還有一種可能,不同尋常的鉅額贈金或贍養,乃是以經濟方式了結前世情緣的象徵行為,反過來説,這意味着前世今生不全然只是生命或靈魂的繼承關係,還伴隨着一種本體或喻體意義上不曾了賬的債務糾葛。
袁枚在曹的故事結尾處引述《文苑英華》錄唐代白敏中所記滑州太守崔彥武的事蹟,稱其相似:崔突然記得自己前世是一個叫杜明福的人之妻,遂騎馬直抵杜家,訴説前事。杜已老,而崔是男身,不排除有隱秘的同性情誼,但未曾聲張;崔只是將前生私自藏在牆裏的金釵找出來,並把屋子施捨為佛廟,起名叫“明福寺”云云——就算不提性別問題,崔並非從夢中得到前生的線索和奇怪的味覺;他找金釵、捐廟沒有動用今生的財產;因此,跟曹能始,包括跟《明書》所記林一鶚所為,並不一致;但值得注意的是,捐廟也有了卻塵緣——積滿歲月塵埃的前世姻緣——之意。
王溢嘉在書中提到,夢魂受享故事單在明代筆記小説中,至少《涉異志》、陸粲所撰《庚己編》兩種有大同小異者。近年頗值得關注的另一部談鬼的著作,欒保羣著《捫蝨談鬼錄》一書也談及這個故事類型(上海文藝出版社2010年4月版,80頁),同樣提到了這三種文獻。我們先來看《涉異志》:
天台盧希哲浚舉進士,弘治間知黃州府。一日,坐堂上隱几假寐,夢老嫗延至市中橋旁民家,餉以餛飩,饜飽而歸。及覺,口猶脂膩。
亟遣左右,告以其所,走訪之。其家八十老嫗方設祭將徹,問之,答曰:“吾夫死三十餘年,平生嗜餛飩。今乃忌日,設餛飩祭之耳。”左右還報。
希哲驚訝,時年三十餘,意其為後身也?召老嫗入,婉然夢中所見者,給以白金一斤。自為文白其事。([明]閔文振《涉異志》“盧太守”篇,《叢書集成初編》影《紀錄彙編》本,中華書局1985年重印,27頁)
盧自己明確成了奇遇的首次敍述者,這“自傳”惜乎不傳。與林一鶚的故事相比,這個故事也發生在宦所。可明確説有餛飩的滋味,並前生嗜餛飩,是林所不備的細節。另一個區別是:故事中林的年齡俟考,前(生之)妻看上去七十多歲;盧在故事中三十多歲,前(生之)妻卻已經八十多歲。前(生之)妻與盧之間更像是祖孫輩差兩代人,而不是母子。
盧希哲也實有其人。名浚(1464-1509),據《天台文史資料》第五輯“天台歷史名人專輯”(許尚樞《盧浚》,1989年1月版,115-116頁),二十二歲中進士。素有清官之譽。歷知湖廣黃州、江西南安、福建邵武。
林和盧這兩個故事的時空座標也是相重的,前者是十五世紀時候江南蘇州一帶所述一個轉到江西去做官的浙江人的奇遇記。盧希哲大致也是十五世紀一個到江西做官的浙江人,而稍複雜的是:《涉異志》的作者閔文振是明嘉靖間(1522-1566)江西浮樑人;盧的故事發生在黃州即調任江西之前。但黃州東南與九江隔江相望,明初遷入黃州府的江西移民氏族約佔當時當地氏族總數的百分之七十(葛劍雄主編《中國移民史》第一卷“大事年表”,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年7月版,348頁)。可以判定,其後一兩個世紀中,黃州與江西的文化關係必然還十分密切。
不過,夢魂受享故事並不只是流傳於江南、江西局部。前述曹能始故事猶有福建籍的背景,寫自傳的盧最終也在福建做官。《捫蝨談鬼錄》還徵引了一則宋代筆記,認為這是該類型最原始的一個記錄,講的就是一個福建人的故事:
殿中丞丘舜元,閩人也。舟溯汴,遇生日,艤津亭。家人酌酒為壽,忽昏睡,夢登岸,過林薄至一村舍,主人具食。
既覺,行岸上,皆如夢中所見。至村舍,有老翁方撤席,如賓退者。問之,曰:“吾先以是日亡一子,祭之耳。”
舜元默然,知前身為老翁子也,厚遺之以去。([宋]邵博《邵氏聞見後錄》,卷三十,無題,中華書局1983年8月點校本,235頁)
欒保羣的注引頗有數句遺漏,“閩人也”、“艤津亭”、“如賓退者”、“厚遺之以去”等皆無,不知所據何版。如前所謂,這些信息不可謂不重要。以上是時間維度的傳播痕跡早於明代十五世紀的例證。而在空間維度上,之前我在點校越南和韓國漢文小説時亦有所發現:
有一宰,自兒時每年常夢到一村家受祭,有婦人設饌哀痛。及少年登第,官至宰列,其婦人隨歲漸衰,已成老婆。心常疑怪。年至三十,為平安監司,到營後,又當受祭之夜,出營後門,行不百步,到其家受祭。驚覺,聽之,其婦人哭聲尚不止,急問在傍貢生曰:“此何哭聲?”對曰:“此是老妓祭其幼子哭聲也。”
宰與貢生尋到其家,茅屋精灑,花木分列,歷歷皆夢中所見。而陳設祭物,妓方哀痛,其衰顏白髮,宛然夢中所見之婆也。宰問曰:“汝之所祭者誰也?”妓知其為監司,慌忙收淚而對曰:“是亡兒之祭也。”宰曰:“汝子幾歲而亡?”妓對曰:“渠本生而穎敏,年才十五,備巡營通引,見巡使道到任威儀,歸語妾曰:‘兒亦長成,亦可為平安監司乎?’妾曰:‘兒妄矣!汝本賤生,功名極不過吏户旁營吏,安敢望監司乎?’兒聞此言,奮然曰:‘男兒生世間,不作平安監司,生亦何為?’因厭厭沉病,雖開諭萬端,終不改,竟至數月而亡。自此,妾至痛在心,每值亡日,輒哀痛矣。”宰問曰:“兒之亡,今幾歲?”妓曰:“三十年矣。”
宰默計兒亡之歲,即己生之年也。自知為妓之亡兒後身,潸然出涕,謂妓曰:“爾今衰老無依,若隨我同處一室,則凡衣食送終之節,吾當盡誠奉之矣。”妓大喜願從,宰遂與同還。雖以此事不泄於人,世多有知之者。宰事妓如親母,效誠不替雲。由此論之,佛家所謂輪迴與還生之説,信不誣矣。([韓]徐有英[1801-1873]《錦溪筆談》,捲上末則,無題,韓國國立中央圖書館藏本)
與朝鮮一樣,越南同受漢文化影響極深,亦曾見有轉世相認故事,情節又有所不同,表述為名臣軼聞,見諸《大南奇傳》《本國異聞錄》《喝東書異》等越南筆記(參見《越南漢文小説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1月版),略謂:狀元馮克寬(1528-1613)每次從家出發上京城的時候,在雲耕橋小憩,總有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對着他哭。有一天馮終於按捺不住,上前詢問,老人説哭兒子,四十年前,他十三歲(有版本作三十)的亡兒沒來得及參加科舉考試即夭折了,馮與其形貌手足,乃至面龐的瘢痕都一模一樣。馮看其所存留下來的筆墨遺書,驚奇地發現與自己的手跡一模一樣,語氣習慣也一致,於是奉老人為義父。
家祭
越南家譜及家族傳説中,多有聲稱祖上來自閩越者,連其近一千年自立以來幾個王朝的統治者猶如是説。這兩個域外文本因此可能是東南沿海直接傳播過去的,其中記錄前世今生兩個人的關係不是夫妻,而是親子關係,聯繫丘舜元故事,或許這正是故事的原始形態。
越南故事出現了認父情節,可視為一種推進,在夫妻亞型中的贍養終老,因此可判定是認親的轉化。與朝鮮版本一樣,越南版本同以後世成功賡續了前生未竟之仕途夢想,得到驗證的是生命意志跨越死亡之頑強。照理説,認母也一樣,但對比馮克寬、丘舜元故事,朝鮮某宰的版本從表述到情節設定上,約略有三處優勝的特色。首先,夢魂受享的情節以死生時間上的嚴絲合縫來確認兩世關係,乃馮克寬版所不備。
其次,某宰所遇是前生老母而不是丘、馮所遇老父。比起父子,母親對亡子的哀傷,及對祭禮的講究,又及她自身的壽命,都會更加長久一些。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錦溪筆談》使用了“老婆”一辭來指稱老母。老父、老母皆有兩層含義,一層專指與人有親子血緣關係的老人,一層泛指無血緣關係的老年男女。而在中古以來的白話中,老婆也有兩個義項,除了妻子的通稱,還有一種語義“老太婆”,即老年婦女,包括朝鮮與越南在內的近古漢文敍事文獻中也常這麼用。《錦溪筆談》裏,“老婆”在兩種詞義的背景關照中,特有意外之妙,使其有了寶貴的複雜性,或者説曖昧。本來,功名執念、賤民痛苦、中年喪子的認前世情節,與夙世姻緣所感相比,看似經驗豐富,實則結構拖沓。夫婦間因祭祀而隔世相會,比之父子版本,後出轉精,更有衝擊力。與前(生之)妻——即可簡稱前妻、老婆矣——相會的那個版本系統中,確認的不止是前世身份,而且還喚醒了已經被生死隔絕的記憶以及記憶中的深情;此中更有力推動的,可能是情慾而不是孺慕,即:被記憶、身份、輪迴奧妙帶來的震驚等等所偽裝與包裹起來的,乃是一種中青年男子深藏着的對年長婦女的奇特愛慕。意大利著名學者兼小説家翁貝託·艾柯(Umberto Eco,1932-2016)曾用戲仿的方式對應納博科夫的名作《洛麗塔》所述中年男性對少女的慾望,命名了更誇張的這一種中青年對老年婦女之愛,為“奶莉她”(Nonita,出其《小紀事》一書)情結。朝鮮版本疑似有他,所以不曾動用人臉識別和筆跡鑑定這兩種越南故事所見的刑偵式手段,某宰僅憑夢兆就把一位老妓奉為母親,若不以小説家荒忽輕率論之,其中包括妓的身份,包括“同處一室”的承諾、“不泄於人”的做派,皆可以包含有性伴侶的暗示。因此,“老婆”一辭在這一隱藏的語義層面上,算是導夫先路的鋪墊了。這個故事也可以看作是夢魂受享故事從殤子亞型向夫妻亞型過渡的痕跡。
還有一點,朝鮮版本意味深長的是,比起四十歲的越南馮克寬,這個朝鮮某宰與盧希哲、曹能始有一個共性,他們都是三十歲。三十年,在古代被稱為一世,《論語·子路》:“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孔安國的批註也提及:“三十年曰世。”我們不妨大膽假想:林一鶚也應該是在三十歲的時候認出了前妻,只是不曾被故事明確記錄——那他約生於1434年或稍早幾年,弱冠前後即中了進士。甚至越南馮克寬也如此,只是敍述者往往不詳知,轉將三十歲安在前生的享年上了,後又慮及其父因此過於老邁——前生三十歲時死,前父當時應該近五十;而轉生後馮克寬又已屆不惑的話,這意味着老翁有九十來歲——所以改成了十三。
三十歲時恍若隔世般,領會轉世奧妙,這也沒有出現在蘇州人陸粲的《庚己編》版本中:
嘉定僧如公者,嘗晝假寐,夢至蘇城楓橋北里許,度板橋,入一家,瓦屋三間,飲饌滿案。己據中坐,有婦人前立,年可四十許,展拜垂泣,少者數人,侍立於後。有頃進餛飩,婦人取案上紙錢焚之地。及醒,乃覺飽,且喉中有餛飩氣,怪之。
後以事至楓橋,順途訪之,到一處宛如夢中所見,入門,几案陳設皆夢中物也。有少年出迎之,扣其家事,雲父死矣。其死忌之日,正僧得夢日也。乃知是時,其家設祭耳。([明]陸粲《庚己編》,卷二“如公”,“筆記小説大觀”第十六編,台灣新興書局1977年3月影印本,2584頁)
《庚己編》共四卷,《捫蝨談鬼錄》稱是文在卷四,不知何據,或是總卷數的倒錯。其書卷二之後有“怪石”一篇,知作者陸粲在楓橋有別業,所以此一則算是鄉里雜談。與先前林一鶚、盧希哲的故事參合起來看,可以支持一個推論:這個夢魂受享的故事,乃是到十五世紀在浙、蘇、贛幾地成型,被反覆申説的。但如公故事實有一大半偏出了林、盧的典型版本:不止有三十歲的問題;如公和尚已經不再是轉世而來,而只是偶爾夢遊而已;所逢是喪葬所祀,而不是忌日例祭;對婦人而言,如公的意義有若“屍”的指代,而不是作為“屍”的亡夫;而那位四十來歲的設祭婦人,對如公而言,也只是紅塵中一位無名過客,一個可以驗證神道設祭之不誣也的符號罷了。
偶爾感夢,遺失了夢魂受享故事在前生後世的背面隱藏着的必然或宿命:只要林一鶚抵達江西、盧希哲蒞臨黃州、某宰官任平安,甚而馮克寬路過雲耕、曹能始遊至仙霞;夢遊與恍惚、依稀,以及相認種種,皆註定了要接踵而至。前妻(母、父)在那裏一年年地,用祭奠的方式等着他、催着他呢。但如公與楓橋卻與這一家毫無關係,信息不足,純屬亂入。而在此需要補充説明,朝鮮版並越南版有一處與明代幾個版本不同,但毫不遜色:明代各故事中受享之夢都是一次性的,到了前生原籍,才會被某種引力所左右,而做一次這樣的夢,繼而利用權力去調查驗證。但某宰和馮克寬都是一再進入引發指認前生的情境或夢境,把一年一年過成一節一節的,像詩歌中的韻腳,反覆敲打着主人公,也提醒着讀者,步步相逼着接近前世的死亡及祭奠現場。在此基礎上,差貢生陪訪,欲迎還拒,乃解惑或證否;稍給以物給養之,以進為退,相認或了賬;皆自有其平衡的美感。
元代盂蘭盆道場
一個令人驚豔的故事,可能會因為一批講述者不曾抓住奧義而黯然無光;但也可能,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在改動中暴露出更多信息。為什麼陸粲所聞説的版本中出現了和尚?前文提到白敏中所記的崔彥武故事中,也舍家為寺,將很可能已成孤老的前世“老公”的名字冠諸僧廟。和尚意味着持戒出家,因此,與性慾相隔絕的本義,或者直接説是性的無能,正是故事要影射的:鴛盟不可再續,性關係不可恢復。真實原因或是女方年紀太大,或因性別改換。隔世再作夫妻的敍事,所以見有在性別關係上倒過來的,譬如《池北偶談》卷二四“邵進士三世姻”,老夫始終猶在,老妻再三轉世成少妻,實是喜新厭舊的隱喻,另當別論。因此,當男性瞭然夙世姻緣,而前世的妻子已然年高,性方面的退避與決絕才是常態;朝鮮版本定位為母子是一條原始而有效的出路,遁入空門提供了另一種解決方案:不管是唐代那個男主人公把前夫杜明福送進明福寺的,還是這位“如公”和尚在一個短夢中將自己臨時變得像個有食色性也之慾望的凡俗男子,都規避了進一步相認之後相處過程中的奇特尷尬。
還有一個夢魂受享故事明確與佛教有關:《子不語》卷二二首篇“王昊廬宗伯是蓮花長老”,略謂,王昊廬自黃州黃岡途經廬山去京師趕考,宿蓮花宮,夢見自己坐大殿上受和尚環拜,隨手取供品棗子吃了幾枚。醒來得知,這一日是寺中長老淨月上人的忌辰,儀式現場的一盞齋果正好像缺了頂上兩三枚的樣子;故事最後提到,王昊廬的名字是紀念他父親明末殉節廬山之故。王昊廬故事將黃州與江西勾連起來,而不待宦遊經歷、移民文化與地理毗鄰的證據,像是為盧希哲故事補充了註解似的。這也是一個是父子亞型的故事。父子關係乃是故事中反覆強調的因素,是以最後的閒筆寫到此生的父親與兒子、廬山之關聯。但佛教背景,把父子關係轉化成了同構的師徒,把如公和尚夢見享用俗家祭品,倒轉為舉子王昊廬夢見享用了齋供。
王昊廬故事中以棗子取代餛飩,可以避免如公和尚當時喉中的餛飩氣到底是菜餛飩、甜餛飩、空心餛飩還是肉餛飩的戒律困境。但這可能還不是重點,餛飩亦是盧希哲故事中的重要道具。江西浮樑人閔文振記錄下黃州地方的老嫗,以亡夫“平生嗜餛飩。今乃忌日,設餛飩祭之耳”,回覆官府來人的盤問。但考察餛飩在歷史上其實與棗子同類:南宋時,餛飩即已經成為杭州一帶冬至享先時的主要祭品,見周密《武林舊事》卷三。明代萬曆年間編修的浙地方誌如《紹興府志》《會稽縣誌》並有相似記載。這一習俗晚至明代,已隨中元節風俗並有設祭一項而轉移到夏季,謝肇淛《五雜組》卷二記福建有中元夜以餛飩施食的風俗;而蘇州、嘉興、松江等江南諸府,至今如常熟、張家港河陽地區以及上海七寶等地猶有用餛飩設供齋田的習慣。因此餛飩的性質是一種泛用的祭品,不惟亡者生前特別的嗜好。
盧希哲故事中以嗜好來解釋,因餛飩的習俗背景而顯得像個主位的託辭。或許因為餛飩設祭的傳統並未播及贛地,或許只是個人食癖與廣泛食俗之間的巧合。巧合固然是該類型故事最大的邏輯,前生死於中元節,任官恰到上輩子所在,微小概率成為故事的最大動力。但不如進一步理解:夢魂受享故事在情節設計上深藏了一與多、個體獨有與社會共約之間的意義對立關係,癖好與習俗間被遮蔽的矛盾只是其中之一。故事的發生時間往往設在中元日,習俗上有家家户户祭祖先並祭無祀者的活動,這是一個作為節日而通用有序、不具個性的時間點;但對前妻老嫗來説,中元節又有一層特殊意味,由於丈夫即主人公的前世在鬼節登鬼籍,節日逢忌日即紀念日,雙關意義使她不在正常的節日秩序中。而在某種程度上,來做官的異鄉人可能也會被排除在這一禮俗之外,他此生的血脈祖先不在這裏,遠在浙江或是福建,夢的強大力量,引導他,使之在千家萬户中,認出了另一個不在秩序中的孤獨個體。
事實上,這種對立可能是江浙閩一帶中元節習俗裏潛在固有的:家祭與野祭,可謂有各自專祀與無特定指涉的通祭之間的差異。後者受佛教盂蘭盆會文化影響而成為風尚,固在解釋性傳説中也起自目犍連祭母救母的個體事件;但如論者所言,那可以看作是佛教倫理與中國固有本土傳統尤其是儒家文化中孝道之間矛盾的調和。而夢魂受享故事成立的核心理念,恰恰就是:佛教與本土傳統之間,就生死問題的另一個深刻矛盾,它們在民間也一直並不完全能自圓其説,卻長期同存並軌。即:中國固有文化觀念裏,死者長已已,長眠九泉之下,故有定時設祭;而佛教帶來印度的轉世理論,亡魂會投胎。欒保羣在《捫蝨談鬼錄》中,以這個故事作為祭祀、輪迴不可通約關係的例外,並認為乃是敍事者企圖“以家祭證明輪迴的確鑿”,同時也意外地“用輪迴來證明了家祭的無益”。在我看來,與其説這是兩種生死觀之間的相互拆台,不若講:兩種矛盾的靈魂理念,在這個故事中,藉由重重對立關係的掩護,而奇異地依存在一起了,相互配合,演繹傳奇。
(本文載2016年8月14日《東方早報·上海書評》,原標題為《中元節午睡做離魂夢?——“夢魂受享”類型故事札記》。)
以下為網友評論:
網友“青衿士”:有趣
網友“小螃蟹”:標題黨
網友“詩家一昧”:前世亡夫,後世身,此種輪迴頗有趣味。
網友“菜鳥dad”:什麼鬼~
網友“???????”:廣西師大出版社了不起
網友“CPUcpu”:vv
網友“黃鶴白雲”:怪異小説,奇無邊際。
(1970-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