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儒生做丞相,漢武帝時的公孫弘是第一人。可惜他的名聲不太好,《史記》裏説他“為人意忌,外寬內深”,意思是説他笑面虎,白天嘻嘻哈哈,晚上盤算別人。大家又説他希世用事,持祿保身,國家大事,毫無建樹;還説他以“布被,食不重味,為天下先”,太虛偽。別的也還罷了。要知道古代中國,是聖人立的法度,完完美美的;然而十年一小亂,百年一大亂,千年一混亂者,都是因為沒聽公孫弘的意見。這個偉大的意見是什麼呢?漢武帝元朔五年,公孫弘獻計,“禁民毋得挾弓弩”。
禁挾弓弩只是第一步。所謂病去如抽絲,由弓弩而短兵,一點點地禁掉,直到赤手空拳。這是公孫弘的創見。以前秦始皇的銷天下之兵,只是假裝太平,秦末之亂,都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哪裏缺兵器?所以説秦始皇雖似有所悟,卻模模糊糊,倒是後來的王莽,禁弓弩,廢刀錢,不無公孫弘的遺意,只是已經晚了。
漢代樂府詩,有一首“出東門,不顧歸。來入門,悵欲悲。盎中無鬥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拔劍東門去”云云,去幹什麼?一定不是好事。無衣無米,為什麼不和長上説?官長愛民如子,哪有不救濟的?動不動就拔刀子,這樣的亂民,便盛世也難免有幾個。但如果他家裏沒有刀劍,拔了半天,頂多拔出一對老拳,為害就小得多了。漢末黃巾之亂,號稱有神通,都是假的,真和官兵放起對來,還得使刀掄槍。假如只有符水,沒有刀槍,誰還怕他們,念念《孝經》,就能隔河而定。
可惜公孫弘的意見,竟為吾丘壽王所沮:“盜賊猶有者,郡國二千石之罪,非挾弓弩之過也臣恐邪人挾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備而抵法禁,是擅賊威而奪民救也。”他的意思是弭盜之方,要從上面想辦法,而不要禁民挾弓弩。這便是書呆子的想法了。您想啊,是兩千石好管呢,還是良民好管?吾丘壽王不懂這個道理,顛倒難易,駁下了公孫弘的高見,耽誤大事。他的另一個意思,是百姓沒有武器,遇事不能自衞。這就更不對了,打強盜要官兵,打官兵要強盜。普通人應付這些事,你有狼牙棒,我有天靈蓋,才是以弱勝強之術。
百兵之中,刀最是兇器。曹操當年要起兵,與工匠一起制卑手刀。卑手刀是一種短刀,但曹操説,“能小復能大”,可謂刀短意長。所以鑄不必歐冶干將,飾不必玉環金錯,利不必斷犀截鴻,只要是刀,便是國之利器,不能隨便給人。馬融銘刀,曰“温温穆穆,配天之威”,説的是大人物才配得上用刀,庶民日常,不該用刀。上有刀斧,下有刀俎,這就夠了。至於中間,無論是楊惲的大刀,陳的小刀,還是鉛刀、書刀、容刀、鸞刀、瓦刀、菜刀、三尖兩刃刀或青龍偃月刀,都在該禁之列。須知以藥刀之鈍,陳叔陵還用來砍太子哥哥的後頸呢。
如今,雖然太平盛世,上擬三代,但桀驁不馴的人也是有的。我等受過這麼多年教育的人,先長上之憂而憂,正該倡議禁刀,且防微杜漸,要從菜刀始。這是一件大事,為此,我從今不叫刀爾登,改叫菜爾登,都是願意的。為什麼要首禁菜刀呢?古語有云:“日中必,操刀必割。”説的是人手裏拿着刀子,難免要割來割去。割什麼?人心不可恃,誰能保證大家只是砍瓜切菜呢?縱只在廚房磨刀霍霍,又豈是太平之音?況如《水滸傳》裏的石秀,殺人似砍瓜切菜,這等兇惡的手藝,説不定就是在廚下練的。
現在雖有管制刀具之説,但標準太鬆,易為人所乘。如認定管制刀具,有一條是刀尖角度小於六十度。菜刀便是鑽了這個空子。須知菜刀者,外示端方,內藏深刻,正像公孫弘一樣。看着方頭方腦,木樸無華,真砍起人來,厲害得很。看新聞裏傷人的,以菜刀最多,哪有不讓人義憤的?
反對者或説,禁用菜刀,於民不便。此亦宋人不禁畲刀之意,但持此論者,不要忘了宋江、方臘就出在宋代。縱然小有不便,俗話説,“兩害相權取其輕”,吃肉事小,治安事大。況如今各種切絲、切片、切條、切塊的工具,或電動或手動,琳琅滿目,何必非得用兇形惡相的菜刀呢?至於屠宰,可以電死、勒死、淹死、衝死、撞死、踢死、毒死、燻死,或竟勸其自殺,何必非得用血淋淋的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