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王朝的暴君數量之多,在中國歷史上空前絕後,二十任皇帝就有十七個是暴君。其中二任帝朱允炆一上任就遇到叔父發動的叛亂,四年後兵敗身死。十五任帝朱常洛在位只有三十天,還來不及作惡。如果讓這兩人多在位幾年,也極有可能成為暴君,事實上只有七任帝朱祁鈺一人不是暴君。
一任帝朱元璋:大規模屠殺功臣,製造胡惟庸冤獄和藍玉冤獄,共殺五萬餘人,使朝廷成為恐怖世界。官員們每天早上入朝,即跟妻子訣別,到晚上平安回來,閤家才有笑容。最惡毒的暴政是把罪犯的妻女發配給妓院強迫賣淫,任兩條腿的動物百般凌辱。
製造文字獄,毀滅知識分子的靈性和思想。它的特徵是:罪狀由當權人物對文字的歪曲解釋而起,證據也由當權人物對文字的歪曲解釋而成。一個單字或一個句子,一旦被認為誹謗元首或諷刺政府,即構成刑責。浙江府學教授林元亮,奏章上有“作則垂憲”處斬;北平府學教授趙伯彥,奏章上有“儀則天下”處斬;桂林府學教授蔣質,奏章上有“建中作則”處斬。這些句子的“則”本是“法則”和“標準”之意,但朱元璋卻把“則”當做“賊”,認為是譏諷他當過小偷的往事。尉氏縣學教授許元,奏章上有“體乾法坤,藻飾太平”。這兩句話是千年以前的古文,朱元璋卻解釋説:“法坤與‘發髡’同音,發髡是剃光了頭,諷刺我當過和尚。藻飾與‘早失’同音,顯然要我早失太平。”於是許元被處斬。朱元璋又嘗於元宵夜出遊,市上張燈結綵,並列燈謎。謎底系畫一婦人,手捧西瓜,安坐馬上,馬蹄甚大。朱元璋見了,大怒回宮,即命刑官查緝,將做燈謎的市民拿到杖死。刑部莫名其妙,奏請寬宥。朱元璋大怒道:“褻瀆皇后,犯大不敬罪,還説可寬宥麼?”刑官仍然不解,只好遵旨用刑。後來研究起來,才知馬後系淮西婦人,向是大腳,燈謎寓意,便指馬後,所以觸怒朱元璋,竟罹重闢。做了一個燈謎便招來殺身之禍,可見朱元璋的殘暴和冷血。
三任帝朱棣:製造靖難大屠殺,一下子殺了一萬四千多人。前祭祀部長黃子澄全族處斬。前國防部長齊泰兄弟全部處斬。皇家教師方孝孺屠殺十族,連朋友學生都包括在內,殺八百七十三人。財政部副部長卓敬滅三族。教育部長陳迪全家處斬,親屬一百八十餘人廷杖後貶竄蠻荒。監察部代理部長景清磔死,家屬親朋全數處決,故鄉一連數個村莊房舍一空。監察部副部長練子寧磔死,家族一百五十一人處決,數百人貶竄蠻荒。最高法院秘書長鄒瑾家族四百四十八人處決。最高法院副院長鬍閏家族二百一十七人處決。
六任帝朱祁鎮:信任太監王振,王振慫恿他親征瓦剌,結果兵敗被俘,朱祁鎮復位後竟然仍思念王振,特地為王振雕像,招魂安葬。
九任帝朱見深:寵信太監汪直,在位二十四年,始終藏在深宮,不朝見政府官員。萬安因敬獻春藥有功,竟被擢升為首相。
十一任帝朱厚照:寵信太監劉瑾,使他權傾朝野。劉瑾有一個核心集團,被稱為“八虎”,單是這個名字就可説明這幫人的暴虐和殘酷。一天早朝時,殿階上忽然發現一封信,朱厚熜照命揀起來看,是一份揭發劉瑾種種罪行的匿名控訴狀。朱厚熜照在上面批示:“你所説賢能之人,我偏不用。你所説不賢能之人,我偏要用。”(今天聽起來仍然耳熟。)朱厚熜照有這種倒行逆施的能力,但這樣做最大的受害者恐怕是他們朱家。劉瑾有皇帝撐腰,大發雷霆,命部長以下高級官員三百餘人跪到奉先門外烈日之下追究事主。那些高級官員從早晨跪到天黑,國防部科長和北京地方法院法官焦渴過度,倒下來死掉。天黑之後,未死的人再被囚進錦衣衞詔獄。劉瑾死後,朱厚熜照在另一位太監錢寧的引導下去南中原遊蕩,常常信步走到一大户人家,命錦衣衞把這家的男人趕走,而留下女人伴寢,世界上最兇暴的強盜行為也不過如此。
十二任帝朱厚熜:在位四十六年,1540年起不出朝見政府官員,一直到1566年逝世,二十七年間總共跟羣臣只見過四次面,平均七年出席早朝一次。他信任大貪官嚴嵩,後者專擅朝政二十年,惟一的嗜好就是貪污和排除異己,朝中稍微有點理性的官員不是被誣陷進監獄就是捲起鋪蓋走人。因為朱厚熜的瀆職和嚴嵩的濫用職權,明政府已腐爛透頂,全國沸騰的抗暴民變如火如荼,每年至少都要有一次大規模的暴動。連宮女楊金英等人也因受不了朱厚熜禽獸般的惡行,試圖乘朱厚熜熟睡時用繩索把他勒死。如果她們不是因為太緊張打了個錯結,朱厚熜必死無疑。這是一種深入骨髓的仇恨,使世界上最善良的宮女用謀殺的手段,以圖跟她們的仇敵同歸於盡。由此可以想見明政府的宮廷是何等骯髒恐怖。
十四任帝朱翊鈞:十歲即位,在位四十九年,二十歲之前因張居正攝政,還不敢有太大的惡行,只是經常拷打身邊的宦官和宮女,把這些可憐無助的人拷打至死。朱翊鈞在張居正死後親政,第一件事就是抄張居正的家,繼而開始吸鴉片,接下來開始不跟大臣見面。到了1589年,朱翊鈞像是被皇宮吞沒了似的,不再出現,一直到1620年死亡,只在1615年才勉強到金鑾殿上亮了一次相,一味龜縮在深宮吸毒酗酒和打殺宮女宦官。朱翊鈞1582年親政,到1592年的十年間,僅官方統計就已鞭死了一千多人。明王朝的權力集中到皇帝一人手中,其他的官員只能照皇帝的聖旨行政,不能擅自決斷。皇帝不作為,全國行政遂陷於長期停頓。到了1610年,中央政府六個部只有司法部有部長,其他五個部全沒部長。監察部長缺十年以上。錦衣衞沒一個法官,囚犯關在監獄裏,有長達二十年還沒問過一句話的,他們在獄中用磚頭砸自己,輾轉在血泊中呼冤。全國地方政府的官員也缺少一半以上,但請求任用官員的奏章,朱翊鈞視若無睹。1619年,遼東軍區司令官楊鎬四路進攻後金汗國,在薩爾滸大敗,死四萬五千人,開原、鐵嶺相繼失陷,北京震動。全體大臣跪在文華門外,苦苦哀求皇帝批發軍事奏章,增派援軍,急發軍餉——前線將士正在冰天雪地和飢餓中殺敵,可朱翊鈞毫不理會。由宦官管理開礦和負責徵收賦税,是明王朝的暴政之一。朱翊鈞的“礦監”和“税監”全是一羣人倫喪盡的餓狼,把百姓的財富蒐括罄盡,全國中等以上的家庭大部分破產。
十六任帝朱由校:在位八年,是一個狂熱的木匠,經常在宮中赤膊短褲揮汗如雨地運刨掄斧,製造桌椅案櫃,雕刻屏風;對政治則是白痴,把朝政委託給孩童時帶他的玩伴太監魏忠賢。魏忠賢心靈陰暗歹毒,在朝中結黨營私,瘋狂迫害對國家民族還有一點責任感的朝臣。他最為得意的傑作是誣陷抗擊後金的軍事天才、遼東軍區司令官熊廷弼“貪污”,自毀明帝國的“長城”;然後又誣陷為熊廷弼呼冤的監察部長楊漣和評議部主任委員魏大中“受賄”,逮入詔獄,用酷刑迫害至死。
魏忠賢的核心組織有“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一看這些稱呼,就可窺知他們的成員是些什麼東西。魏忠賢當權的後期,各地官員紛紛為他建立“生祠”,以歌頌他的豐功偉績。祠堂本是祭拜死人的場所,但搖尾拍馬屁的官員卻在魏忠賢還活着的時候,在祠堂中樹立他的塑像,供人當神仙般的焚香跪拜,祈求降福,這真是一件空前熱鬧的政治奇觀。魏忠賢當權僅僅七年,就把明王朝的根基全部挖空。
十七任帝朱由檢:在位十八年,精力充沛,有心治理國家,但智商不高,脾氣暴躁,發脾氣時不可理喻,而且幾乎是沒睡着的時候都在發脾氣。他對自己的錯誤永遠有動聽的掩飾,絕不尋求更正,卻喜歡部下歌頌他英明。
朱由檢最津津樂道的政績是他中了清帝國的反間計,宣稱清帝國的剋星、用兵如神且忠心耿耿的遼東軍區總司令袁宗煥是清帝國的“奸細”,把他押赴刑場千刀萬剮。清帝國的勢力自此失去控制,最終奪佔了明帝國的江山。朱由檢最勇敢的一件事是殺人,發脾氣時像一頭掙脱了鐵鏈的瘋狗,人性和理性全失。有一次他把大臣們請到金鑾殿上,向他們作揖行禮,説:“謝謝各位先生,幫助我治理國家。”然而不久就大發雷霆,把被他謝謝的“各位先生”殺掉。朱由檢寵信太監曹化淳,讓他擔任北京城防司令,後者在李自成兵團來到時大開城門迎接農民軍進城,像鐵鑄一樣堅固的北京城沒經過戰鬥就告陷落。這進一步地證明了朱由檢的“知人善任”。
十八任帝朱由崧:在臨時首都南京即位,這時清帝國大軍壓境,明政府的殘餘國防軍力量弱不禁風,不堪一擊。朱由崧上殿時表情憂愁,大臣以為他憂心國事,未免説些安慰話,朱由崧卻回答説後宮宮女數量少且不夠漂亮,當務之急是挑選美女,擴充後宮,弄得大臣一個個哭笑不得。朱由崧頒佈的第一道敕令是徵集宮女,第二道敕令是命各地方官員進貢春藥秘方。被貶竄的閹黨巨頭阮大鋮被召回政府擔任要職,跟實力派宰相馬士英結成一條陣線,瘋狂打擊忠於明政府的文武官員。朱由崧只當了十三個月的皇帝,就被清帝國俘虜,送到北京砍頭。
二十任帝朱由榔:在位十六年,一直像流寇一樣被清政府追逐,在西南諸省的大山中不停地逃亡,最後逃入緬甸,在邊界蠻荒地區搭建草屋,與土人雜居。在破草屋的金鑾殿上,任用另一位太監巨頭馬吉翔,對忠心耿耿、追隨正統政府流亡的官員呵責辱罵和施用廷杖酷刑,好像仍在北京一樣。
如果給明王朝的暴君逐一畫像的話,肯定是一幅帶有漫畫性質的“羣醜圖”,看後讓人作嘔又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