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李安在台灣拍攝《飲食男女》時,讀到了王度廬的《卧虎藏龍》。
轉年,他就讓徐立功去接洽版權事宜。
怎奈買賣談得並不順利,這件事就暫且擱置下來。
那幾年,拍了幾部“西片”的李安一心琢磨着拍一部“國片”,講講他嚮往的古典中國和心中的武俠世界。
儘管他看了無數的江湖故事,但心裏只留下了一部《卧虎藏龍》。
因為他看中的,不僅僅是王度廬的故事,還有他筆下的武俠世界:
有儒俠、有美人、有情感的寄託、有人性的矛盾,更有陰陽兩性的和合共生。
儘管身邊許多人都不看好這個故事,但他卻斬釘截鐵的對徐立功説:“我就要拍這個”。
面對如此“傲嬌”的導演,徐立功只能妥協,幫他搞定版權,由着他去創造自己的江湖。
為了拍《卧虎藏龍》,李安投注了許多心血。電影還處於萌芽階段,他就找到李連杰,與他一起探討,怎麼去拍這部戲。
當時,李連杰還推薦了袁和平當武術指導,崔寶珠當製作人。
誰料,兩年後,電影開機前,李安再次找到李連杰的時候,他卻拒絕了邀約。
因為那年他與利智結了婚,而且太太已經有了身孕。
李連杰早已經答應利智,生孩子時不工作,留在家裏陪產。
於是,李安才找來周潤發。
結果周潤發一扮上,就非常有俠者之氣。
目光如炬,架勢十足,一襲長袍,俠氣干雲。
李安越看越滿意,越拍越欣喜,“覺得目前整個華語影壇還沒人有這種神氣” 。不過,“李慕白”的故事,他是照着李連杰的武俠形象設定的。
那個“李慕白” 重俠義,輕感情,因此,劇本里的感情戲,大多集中在兩個女主身上。
李連杰換成周潤,李慕白就變了味道。
順勢,李安就把劇情改了改,給李慕白又填了一筆感情戲。
原本與他沒有感情瓜葛的玉嬌龍,成了他心裏的“藏龍”,並造就了“李慕白之死”。
李慕白換角如此順利,可到了 “玉嬌龍”,卻大費工夫,遲遲定不下來。當時李安想要塑造的“玉嬌龍”是一個“內心很剛烈,外表很「小姐」”的女子,他最屬意的女演員,是舒淇。
怎料,出身於貧苦人家的舒淇當時剛剛翻身,賺錢心切,一年要拍六到八部戲。
要演“玉嬌龍”,不僅拿不到多少片酬,還要花許多時間“練功”,得有一年多的時間,不能接戲。
經紀人幫她仔細撥拉下算盤,説要接“玉嬌龍”,她至少得損失500萬港幣。
因此,舒小姐就以檔期調不開為由,拒絕了李安的邀請。
去拍了又輕鬆又賺錢的日本“烏龍茶”廣告。
被自己心儀的演員餵了頓“閉門羹”,李安措手不及,趕忙滿中國的去找合適人選。
又因為舒淇的“玉嬌龍”已經在他腦海中定型,因此,他當時要找的,與其説是“玉嬌龍”,不如説是“第二個舒淇”。
儘管有無數的女演員前來試鏡,但李安卻一個也沒看上,覺得鶯鶯燕燕根本就配不上自己的“玉嬌龍”。
此時,李安的導演朋友張藝謀剛剛拍完《我的父親母親》。
知道李安在挑女演員,又覺得章子怡很有靈性,於是就讓副導演把她的照片,送到了李安手裏。
可當時的章子怡初出茅廬,又土又嫩,李安拿到照片,看了一眼,就扔一邊去了。
張藝謀見李安那邊遲遲沒有回信兒,於是主動給他打了個電話。
聽説你要找一個年輕女孩來演戲,給我拍《我的父親母親》的章子怡很不錯,你可以讓她來試試鏡 。
考慮到章子怡有深厚的舞蹈功底,拍武俠片多少有些優勢,於是李安就讓她來試試。頂替過來的章子怡,對李安而言,不過是“矮子裏拔將軍”,算不上稱意。
更何況剛剛從《我的父親母親》劇組出來的章子怡,身上還有着“招娣”的影子,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土”氣。
她當時的狀態,和李安想要的“玉嬌龍”,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於是,李安就“騎驢找馬”,一邊讓章子怡練着功,一邊陸陸續續面試別的女演員。
結果章子怡特別爭氣,騎馬、練劍、寫書法、學禮儀、走花盆底等緊鑼密鼓的超負荷訓練,她都堅持了下來。
而李安屬意的女演員卻沒有章子怡能吃苦。
因此,“玉嬌龍”就這樣定了下來。
雖然拿到“玉嬌龍”的章子怡覺得自己萬分榮幸,但在李安那裏,她卻只是“將就”。玉嬌龍是《卧虎藏龍》的靈魂人物,由一個自己心裏沒底的女演員來演,讓李安揹負了很大的壓力。
平日裏不抽煙的他,一拍章子怡的戲份,就煙不離手。
章子怡本來壓力就大,看見導演在鏡頭後面抽悶煙,心裏就更上火了。
外加自己是個新人,位卑言輕,什麼也不敢説,什麼也不敢問,每天只能通過觀察導演抽了幾根煙,來判斷自己演得好不好。
可李安卻完全不掩飾自己的焦慮,該抽就抽,該愁就愁。
拍戲時,李安每次收工,都會擁抱主要演員,給予鼓勵。
拍得好了,他還會豎起大拇指,説幾聲“Very good”。
他擁抱周潤發,也擁抱楊紫瓊,唯獨不擁抱章子怡。
為此,章子怡每天都晚收工10分鐘,可依舊沒等到她想要的擁抱。
除了受冷落之外,拍戲時,章子怡還受了不少傷。
一次在北京拍棚戲,扮演“俞秀蓮”的楊紫瓊在打鬥過程中,傷到了章子怡的大拇指,把她的指甲蓋兒都掀翻了,“全是血”。
十指連心,其痛感可想而知。
可一心想着“要爭氣”的章子怡,愣是忍住沒哭。
她把手指伸到雪裏,埋了一陣子,痛感減輕後,就又去拍戲了。
影視劇中的武戲都是提前設計好動作,按套路來的,演員很容易在某一個部位,重複受傷。
重新開拍後,楊紫瓊一發力,又打到了章子怡的大拇指。
這次連指甲的“保護層”都沒有了,章子怡疼得不行,“哭得像個孩子”。
一時疼得厲害,章子怡就哭着喊着要去醫院,可是片場如戰場,大家都在崗位上各司其職,根本就沒人理她。
於是,她只能忍痛繼續拍。回憶起這段經歷,章子怡感覺每天都像是被導演上刑一樣,不管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都備受熬煎。
實在受不了的時候,她就給張藝謀打電話,哭訴自己不想演了。
可張藝謀是組外人,而且還是章子怡的推薦人,因此不管他有多憐香惜玉,也只能叮囑她,“你要挺住”。
電影開拍一個月的時候,章子怡聽到傳聞説,李安對自己不滿意。
對於這一説法,章子怡很是失望。
自己下了十二分的功夫,用了十二分的努力,卻得不到一個肯定,她心裏既委屈又不甘。
為此,她向李安的助手請求,安排她和導演同車去片場,以便問個究竟。
雖然自己有百萬句牢騷,十萬個委屈,但一上了車,坐到李安身邊,章子怡便緊張得不敢説話。
眼看就要到片場了,這個車不能白上,於是,她硬着頭皮對李安説,“你對我不滿意,我很難過”。
説音剛落,她就忍不住哭了起來。
面對章子怡的哭訴,李安這個“直男”連點虛假的安慰都沒給。
只是一味強調“不滿意她”的説法並不是真的,鼓勵她“Try hard”。
哭訴完,章子怡本以為李安會給她一個鼓勵的擁抱。
可李安卻連她的肩膀都沒拍一下。
泰戈爾曾寫過一句特別勵志的話,用在彼時的章子怡身上,可以説是極為貼切:
只有經歷過地獄般的磨練,才能煉出創造天堂的力量;
只有流過血的手指才能彈奏出世間的絕唱。
儘管這部電影拍得十分艱難,但她血和淚卻沒有白流。
隨着她一天天的咬牙堅持,她身上那股不服輸的韌勁兒越來越明顯。
雖然作為新人演員,章子怡的演技還有些力不從心,但卻在無限接近李安理想中的“玉嬌龍”。
唯一遺憾的是,這部電影拍了5個月,可她卻始終沒得到導演的一個“擁抱”。
直到電影殺青宴,李安才把這個擁抱給補上。
這一刻,章子怡如釋重負,覺得所有的苦,全都值得。
後來,《卧虎藏龍》大獲成功。
李安獲得美國“導演協會獎”以及第73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等近20項大獎。
章子怡也憑此走向國際,並逐漸成為電影界的“一代宗師”。
多年後,談及章子怡這段“委屈”的拍攝經歷,李安終於承認,自己一開始看走了眼。
並在個人自傳中寫道:
別人都説是《卧虎藏龍》成就了章子怡,其實是章子怡成就了《卧虎藏龍》。
功成名就的章子怡則在媒體訪問時表示:
很多人問我,為什麼這麼拼?
我不想讓任何給我機會的人失望。
我不是李安的第一選擇,但我要證明我是正確的人。
章子怡之所以能成為“國際章”,大概就是因為她身上就這股子“不肯服輸”的韌勁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