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長城》把鏡頭對準了長城兩邊的人,以平視的視角真實記錄了質樸的平民生活,在播出後取得巨大成功。透過不經人為控制的敍事結構,長鏡頭、跟拍、同期聲等一系列拍攝方法,《望長城》所開創的紀實精神,對當時的電視紀錄片人產生了巨大的衝擊,在電視紀錄片界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紀實運動;
而《望長城》堅持以平民的日常生活內容為主要紀錄拍攝對象,關照老百姓的生活故事,聚焦於小人物的喜樂哀愁,為平民發聲的人文精神,也更是拉開了紀錄片平民運動的帷幕,成為了那段中國電視紀錄片歷史的標識。
至此,一場建立在對傳統政論風格紀錄片顛覆與反動之上而產生的“新紀錄運動”開始在中國大地上如火如荼地展開了,國家電視台體制內部也掀起了中國電視紀錄片運動的狂潮,一大批同時具有紀實精神與人文情懷的紀錄片以及紀錄片欄目,在全國各地的電視台井噴式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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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批人文類紀實類紀錄片作品湧現
接上文
5.《神鹿啊神鹿》孫曾田
《望長城》所運用的創新手法在當時的中國電視界引起了廣泛的注意和爭鳴。影片一經播出,就取得了巨大的轟動,同時帶動了一大批同類風格的電視紀錄片的出現:
1996年,孫曾田又帶着《神鹿啊神鹿》走來了。在《神鹿》之前,紀錄片從未如此深刻地從人文關懷的角度清楚地反映出社會變革和物質取向給人們帶來的痛苦。
《神鹿啊神鹿》把鏡頭對準了中國唯一飼養馴鹿的民族。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國家為了改善他們的生活條件,先後三次分別在奇乾,敖魯古雅河畔和根河西郊建立了定居點。但被鄂温克獵民視為朋友甚至家人的馴鹿卻無法適應定居生活,一些獵民就帶着馴鹿重新返回深山,建立了9個獵民點。
在這些獵民點中,獵民們延續着過去的生活方式,但隨着時間的流逝,年輕人逐漸離去,部族古老的生活方式無人傳承……山林文化和現代文明相碰撞,突出表現在新、舊兩代人的身上。
鄂温克族女畫家柳芭,是為數不多的走出山林的鄂温克人,童年時代和少年時代都和馴鹿生活在一起,後來考上了中央民族大學學習美術,畢業後分配到呼和浩特一家出版社當了一名編輯,又因為由於不習慣城市裏的生活,回到了山林中。回到山林的她,依然感覺自己格格不入,帶着自己用鹿皮做的工藝品,她又離家出走了……她如同一個無根的靈魂,哀傷痛苦,最後喝醉溺死在你他們家旁邊的那條河裏。
柳芭在安撫難產的神鹿
柳芭的姥姥是一名為族人祈神治病的90多歲薩滿,她穿着薩滿的衣服給族人治病,每治好一個人的病,兒子就死一個,連女婿也一個個死掉。但儘管如此,她也並沒有停止給人治病。她珍視着她的那套祭祀神服,比生命更甚。她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她説這是要傳給她的繼承人的。然而,姥姥沒有繼承人了,她成了馴鹿鄂温克族中的最後一位薩滿。柳芭家傳的神鹿也和姥姥一樣,成為了柳芭家族中的最後一頭神鹿。
柳芭的姥姥
現代化的發展使民族文化的延續出現了問題,隱秘而古老的民族文化正經歷着最殘酷和真實的衰落。柳芭這一代人從小受山林文化的影響,卻要在城市中生活。但在城市裏又有一種“融不進、退不出”的感覺,她選擇回到山林,可山林呢?已經不是她當時長大的那個山林了。柳芭在追尋自己的根,也在追尋她自己。
《神鹿啊神鹿》追隨着柳芭的生命歷程,挖掘出了大環境變革下柳芭這一代人內心深處的痛苦。孫曾田導演在拍攝過程中充分尊重生活原貌,注重生活細節,真實地展現出了柳芭生命歷程真正的命運節點。這種真實客觀的記錄表達方式,更把孫曾田個人內心深處的人文關懷精神彰顯地淋漓盡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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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兩個人文紀實類紀錄片欄目成立
在北京與上海一南一北兩個紀錄片重鎮的帶動下,人文紀實類紀錄片開始以欄目化的形態,佔據了兩大電視台的黃金播出時段:
1.中央電視台紀錄片欄目:《東方時空·生活空間》
1993年10月,中央電視台創辦了《東方時空·生活空間》。《生活空間》更是把平民精神的發揮推到了頂峯。每天10分鐘,每期一個小人物,“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
《生活空間》以“老百姓”為創作對象,關注的都是那些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的人。從烹調、養生、美容、服飾等生活小百科,逐漸又走向了探討人性、觀照變革中的老百姓的生存狀態和心態的轉變。在拍攝過程中,編導和攝像師也是以親近的姿態走進拍攝對象的。
在拍攝《我愛我家》時,攝製組對拍攝對象家旁邊的太平間有所恐懼,對在太平間工作的拍攝對象和他開靈車的女兒也有所顧慮。但他們仍然是本着接近、深入拍攝對象生活的態度,和這家人生活了一個半月。從最初的恐懼,到幫助拍攝對象打掃太平間,整理悼念廳,中間他們同吃同住,克服恐懼,終於贏得了一家人的信任,拍攝取得了成功。
《母親》那一期節目的編導,奔波在幾個家庭中間,忍受採訪對象的白眼,甚至是辱罵和威脅,實心實意地和幾個家庭成員交朋友,遇到問題幫他們調節、溝通,最終成為這個家庭中的一份子,終於捕捉拍攝到了拍攝對象的內心活動和他們之間的是非糾紛。這種拍攝態度和創作方法,也正是平民意識已經融入到創作者的頭腦、實踐的方方面面的一個體現。
收錄現場同期聲、對拍攝對象不加干預、事件先行等等這些拍攝手法,是紀實精神的一種體現,其實也是平民意識的一個側面。編導們對人物和事件持有尊重態度,讓生活以它本來的面貌展現出自身的豐富多彩,讓事件順其自然地發展到它的結局,這才是生活本身的魅力所在。
2.上海電視台紀錄片欄目:《紀錄片編輯室》
《紀錄片編輯室》
1993年2月,上海電視台《紀錄片編輯室》創辦,成為了第一個以紀錄片命名的電視欄目。欄目的定位就是“聚焦時代大變革,記錄人生小故事”,推出了一大批像《Bobby教師,您好》、《德興坊》、《毛毛告狀》、《重逢的日子》、《我想有個家》這類記錄凡人小事的紀錄片,還有如《摩梭人》、《老年婚姻諮詢所見聞》、《十字街頭》、《呼喚》、《十五歲的初中生》、《謝晉和他的孩子》、《上海灘最後的三輪車》、《下崗以後》等等關注上海社會底層的平民生活,以小見大,從而對社會變遷達到真實記錄的效果。
《重逢的日子》
《德興坊》就記錄了住在德興坊的兩位老人的故事。故事從清晨老人們買菜、做飯這些再熟悉不過的生活小事説起。隨着清晨外灘時鐘聲敲響:刷馬桶的男人,喝牛奶的小孩,摘青菜的父女,騎自行車上班的年輕人……每個人的瞬間被鏡頭記錄,每個普通人的面孔在平視的鏡頭中清晰可辨。老人們都生活在德興坊,鏡頭中呈現的是他們每天必須面對的平淡無奇的生活。觀眾就在這樣真實而平靜的鏡頭語言中走進德興坊。
《德興坊》
“跟蹤,跟蹤再跟蹤”,這正與《望長城》的紀實理念相契合。長鏡頭跟蹤拍攝,被拍攝人物在真實自然的狀態下被拍攝,雖十分考驗拍攝者的功力和耐力,卻也常能捕捉到真實而精彩的人生瞬間。
在《德興坊》中,在得知王鳳珍老人身患肺癌的情況下迎來了1992年的春節,三代同堂聚在一起開心過節。除了王鳳珍老人對此並不知情,她的女兒們都佯裝開心地對老人説着祝福的話,感謝母親的養育恩情,外孫外孫女們更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沉靜在節日的氣氛中。此時,外面的煙花點燃,愉快的歌聲響起,觀眾們卻為王鳳珍老人的命運開始隱隱擔憂……
《毛毛告狀》
《毛毛告狀》講述了外來打工妹諶孟珍為了給剛出生的孩子毛毛尋求名分,與患有小兒麻痹的趙文龍對簿公堂。這個故事之所以能引起電視台的關注,就是因為諶孟珍帶着孩子住在地下旅館,因孩子吃不飽餓肚子經常半夜哭鬧,引起了周圍住客的注意。隨後經過老闆娘的詢問,才知道了諶孟珍的故事,通過電視台記者的鏡頭展現在觀眾面前。
《上海灘最後的三輪車》講述了一個即將被盛水現代化發展甩出歷史發展軌跡的老行當——人力三輪車。在日新月異的社會發展背景下,一切都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散落在城市當中的每一個人都在接受社會進步帶來的實惠或者問題。
《上海灘最後的三輪車》拍攝選取了人力三輪車處在英雄末路的階段,以及與這個行當一起落寞的,僅存的27位三輪車伕。他們中年齡最小的76歲,最大的80歲,同樣處在人生的餘暉階段。紀錄片拍攝者選取了80歲的曹文光和79歲的陸文義作為這個羣體的主要觀察跟拍對象,從探求他們堅持踩三輪車的原因開始,一直將觀察視野拓展到他們選擇怎樣的方式來度過晚年生活。
《上海灘最後的三輪車》
當觀眾看到紀錄片講述80歲的老人還在踩三輪車,或許人們會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關注他們的身體狀況是否還能勝任這樣的工作,或者思考他們所操持的這一個行業是否還會在這個繁華的都市當中有容身之處。紀錄片創作者其實也是帶着這樣的問題開始對這羣高齡三輪車伕進行拍攝的。隨着拍攝的進行和相關人物故事的展開,人們對於以曹文光、陸文義為代表的三輪車伕的職業獵奇,逐漸轉變為他們也是萬千處於人生晚年狀態之中一些平凡人的觀感。
在記者問到為什麼這麼大年紀還要來踩三輪車這一問題時,雖然有各樣的回答,但是他們都不可避免地提到:待在家裏無事可做,不如出來踩三輪車鍛鍊身體,會會老朋友。這一羣人正在面臨每一個人的人生最終都要遇到的問題,除去他們的職業即將成為歷史的社會身份的尷尬,他們面對的挑戰是如何面對自己的晚年生活,如何面對自身對於孤獨的焦慮。因此,這部紀錄片,與其説是在關注最後的三輪車,不如説同樣是在關注社會普通個體的精神世界更契合,也更加有人文價值意義。
《茅巖河船伕》
《一個叫做家的地方》
如果説《望長城》開啓了對社會普通人的關注,那麼當時的這種關注其實還停留在人們的生活表面。在《紀錄片編輯室》後,紀錄片創作者將這種人文關懷更加自覺而深刻地傾注到了獨立的社會普通個體之上,不遺餘力地挖掘他們的喜怒哀樂,反思人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態,以小人物的故事開始,最終迴歸到社會中的一類人的關注。
《紀錄片編輯室》很多紀錄片看待人的價值,不僅僅是作為一種生命存在,而更是一種精神存在。他們用很多百姓故事在告訴觀眾:無論人處在什麼樣的階級,擁有什麼樣的文化水平,遭遇了怎樣不堪的境遇,呈現在紀錄片中的他們都應該被平等對待,而且他們內在擁有的某些精神素質,也完全可以使他們顯得熠熠生輝。
結語
繼《望長城》之後,紀實精神與人文精神在這批井噴出現的電視紀錄片中得到繼承發展,極大地影響了中國新時期紀錄片的豐富發展,電視紀錄片史在這一階段迅猛成長。
片子背後,更重要的推力是人。《望長城》的創作團隊,導演劉效禮、製片人陳漢元、主持人焦建成……這些大師,如同一粒粒種子,在《望長城》拍攝完畢之後,每落到一片土地上,都生髮出萬千嫩葉枝條,影響了又一代的中國紀錄片創作者,影響了中國紀錄片史。
紀念《望長城》30週年系列文章最後一篇,就將《望長城》的創作團隊入手,講講他們後來的故事。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