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有你2》練習生羣像/愛奇藝娛樂
女子團體統一身着短裙，歪着頭哼唱着對暗戀男孩的思念——那個年代已經過去了。
從清純、乖巧，到熱辣、活力，再到近年流行的“Girl Crush”風——冷感、自信、不討好、不可愛，熱門的女團風格，早已幾經輪更迭，“何為女團標準”這個問題的答案，也逐漸走向開放和多元，變得越來越難以給出具體的回答。
愛奇藝《青春有你2》展現了一些可能。
參賽的百位訓練生中，有在主題曲表演中身穿褲子站C位的中性風選手劉雨昕；有留着爆炸頭、開口爵士嗓的單眼皮女生張鈺；畫着誇張眼線，在一眾選手中剪着突兀寸頭的上官喜愛，因為完全與傳統女團審美背離的外形，在上台之初被嘲“東北老姨”，憑藉實力又讓不少人“真香”；還有引發巨大討論的“小作精”虞書欣、超級網紅林小宅、離異的馬來西亞女企業家蔡卓宜……每一位練習生身上的“標籤”，放在五年前可能都難以想象。
中國女團上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圈，或許要追溯到十幾前的Twins和SHE。哪怕已經解散，人人卻都會唱幾句“莫斯科沒有眼淚，大雪紛飛”，或是“You are my superstar”。
在這之後，中國前前後後有過200多個女團，以一種野蠻的姿態生長，卻再無擁有超高國民度的女子團體。其中，有取師日本AKB系的女團，也有選擇更性感的韓團風，前兩年討論熱度很高的另類女團“3unshine”，也在中國女團發展史下留下一個特別的註腳。
人們好奇的是，中國究竟需要怎樣的女團？中國能做出什麼樣的女團？
在愛奇藝出品的微紀錄片《中國現役女團背水一戰》中，《青你2》的總導演陳剛談及當下的女團市場時提到，中國女團在斷層的同時，也擁有着巨大的可能：“目前的女團市場幾乎處於一個比較基礎或者接近於零的底線，所以是有足夠的起跳空間和文化空間來做女團市場的。”
這條路並不好走。正如片中總結的那樣，“或許對於中國女團來説，每一年都是背水一戰；但對練習生來説，每一天都是背水一戰。”
嘗試仍在繼續。
01
打破單一審美
張鈺走到台前，穿着牛仔褲和藏青色西裝，標誌性的爆炸頭讓她從一開場就吸引了導師和其他練習生的注意。她的隊友，同樣來自大王娛樂的王清，穿着紅色蘇格蘭紋西裝外套，留着一頭長直髮。這是節目的第2期，練習生們首次進行初級舞台表演，四位導師根據她們的表現完成了首次評級。
張鈺和王清表演的是《愛的主打歌》，改編成了頗有摩登復古味道的disco版本，舞蹈動作誇張，讓人想起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舞台，一派歡樂。從音樂響起開始，説唱導師Jony J大笑不止；來自韓國當紅女團Blackpink的舞蹈導師Lisa雙手抱頭，一臉不可思議。在《偶像練習生》中以第一名成績出道，在《青你2》中擔任青春製作人代表的蔡徐坤直接喊了出來：“颱風太獨特了，人才。”
屏幕前，22歲的大學生毛毛看到爆炸頭的張鈺，感到好奇又不可思議，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她原本對女團關注不多，在固有思想下，對女團的印象是“長相甜美、熱辣、好看、瘦”。但是，符合標準的“那類女生太多、太常見了”，她想，張鈺是一個很有自己想法和個人特色的女生。《愛的主打歌》結束後，張鈺有了一個加時表演的機會，唱了自己填詞的《愛，籽，花》，渾厚的爵士嗓讓毛毛一下淪陷了。
張鈺
同樣“淪陷”的還有蔡徐坤，他堅持要給張鈺打A。另外三位評委認為，這支給舞台帶來耳目一新歡樂感的團隊，值得一個好成績，想給王清打A，但又怕兩個A有些過。商討後的結果是，王清A，張鈺B，甚至比其他有成熟表演經驗的女團選手成績更好，用另一位練習生曾可妮的話來説，這真是“亂拳打死老師傅”。
面對這個獨特的二人組，音樂導師Ella拋出一個問題：“我們想要創造一個怎樣的女團？我們一直處於未知的狀態。”
節目進行到第20期，觀眾或許慢慢會有一些解題思路。
不論從外形還是性格來説，百位練習生都截然不同。有説話嬌滴滴，總是快速眨巴眼睛的虞書欣，也有言語直率，能説出“説你的人，一種是嫉妒你的女人，還有一種是不如你的男人”這樣“大姐頭”金句的趙小棠；有表演時“頭髮都在跳舞”，臉不過巴掌大的女團優等生孔雪兒，也有短髮帥氣的中性風代表劉雨昕、陸柯燃；有舞台極具力量感的安崎、上官喜愛，也有軟萌可愛的王承渲。
她們背後，是培養模式各異的經紀公司。比如國內偶像產業的“老玩家”絲芭傳媒，走的是SNH48的偶像養成模式，通過訓練、公演、握手會等形式提升自我。以樂華娛樂為代表的公司採用的是韓國練習生制度，日復一日進行高強度訓練，直到合格出道。
還有一些路子更“野”的公司。人氣高居不下的虞書欣來自華策影視，訓練時間其實才1個月，主職是演員。已經在Rapper圈中小有名氣的乃萬，所在公司WR/OC的專長是做音樂節。
“世界在多元化，任何一個行業或職業也都在變得多元。有些人覺得《青你2》的訓練生很多元化，正説明大家還抱着以往的慣性思維、固定思維在看待這個行業。”愛奇藝節目開發中心小怪獸工作室負責人、《青你2》製片人吳寒告訴本刊，“可能很多人認為女團就應該是長相甜美、身材高挑、賣萌可愛等等，其實在我看來，這是一種不太好的物化女性、定義女性的觀點。誰説女性一定要瘦才美？要白才美？要高才美？就像很多年前，女性一定要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確的，在那個年代或許是對的，但現在呢？沒有人會再這麼想。所以同樣的，對於愛豆而言，只要她能夠給所有喜歡她的人，給這個社會帶來積極正面的影響，那某種形象一定不是一個絕對的單一審美。正是由於社會的進步，所以大家對於各行各業，對於女性，對於愛豆，都是會有更多元的標準的。”
他進一步解釋，《青你2》希望呈現選手多元化的魅力，“某些人、某些事可能不符合你目前的審美，但隨着你的瞭解，也許會慢慢喜歡、關注、改變。”
02
不討好的性感
9，0.5%。
這組數字代表的是《青你2》最終成團人數和出道比例。第三次排名後，百位練習生只剩下了20位，牢牢佔據前九名的，是前一次排名中熟悉的名字：劉雨昕、虞書欣、喻言、許佳琪、孔雪兒、趙小棠、金子涵、安崎和謝可寅。
從節目剛開始就很有話題熱度的虞書欣，在前兩次排名中都是第一。誇張的動作和嗲聲嗲氣的説話方式，在節目一開始為她招了不少黑，但恰恰是這種由內而外的“作”，為她吸引了超高的人氣——就像趙小棠説的那樣，最開始可能讓人感到奇怪，但後來會發現，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虞書欣
虞書欣的“作”，在很多女粉眼中是致命的可愛。有人説，虞書欣“完全活成了自己心裏那種小公主的樣子”，在有愛的環境中長大，總是開開心心的樣子，表面嬌滴滴，內心卻有着很強的抗壓能力。《青你2》的選管（照顧選手生活、督促選手練習的工作人員）也向本刊提到，虞書欣其實是個自理能力很強的人，自己的事情都會親自準備好。
從數據可以看到，《青你2》的觀眾中，女性超七成，20-29歲的年齡段佔到觀眾總數的四成。這意味着，練習生們的人氣，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年輕女性的偏好。正如韓國娛樂巨頭S.M.公司策劃組曾在一檔節目中提到的，對於女團來説，吸引女粉才是最重要的：“整體來説，為了吸引十幾、二十幾歲女生們的關注，要以洗練、充滿信心的形象為主導，男性（粉絲）層是無論怎樣都會自然跟上來。”
在第三次排名中拿下第一的劉雨昕，同樣擁有很好的女粉基礎。yhw是劉雨昕的粉絲，一位在快消領域工作的80後女性。因為工作原因，她曾在節目之前見過參加商演的劉雨昕，對她印象很好，“現場表演的表情管理特別好，唱跳能力也強，為人也有禮貌”。因為這個好印象，她開始看《青你2》，成了劉雨昕的粉絲。
中性化，是劉雨昕最直觀、明顯的外形特質。yhw解釋，自己喜歡劉雨昕，中性風格有加成，但並非唯一原因，“主要還是被實力吸引，她因為表演《想見你想見你》，還被原唱八三夭組合約歌”。除了劉雨昕外，yhw比較欣賞的選手還有安崎、上官喜愛和謝可寅，原因同樣是舞台上的表現和實力，“我個人來説，對可愛路線的不是特別喜歡”。
事實上，除了虞書欣外，前九名的其他練習生的舞台風格都與可愛沒有太大關係，而是更接近“Girl Crush”風格——Lisa所在的團體Blackpink，就被視作這一風格的代表之一。關於“Girl Crush”的定義，不少業內人士、粉絲都有自己的觀察和認識，但可以確定的是，它重新定義了“女人味”——不再是甜美、歡快的年輕女性形象，而是帶着堅定甚至挑釁眼神，展露一種不討好的性感，受眾也是年輕女性。不同於依靠展現女性特質來吸引男粉，“Girl Crush”團體表現的“攻氣”“颯爽”，恰恰是現代女性自主的審美取向。
這種風格盛行的背後，與女性主義的崛起密不可分，後者塑造着偶像文化。在造星大國韓國，這種變化正在發生。“Girl Crush”女團Mamamoo加入了“脱掉束身衣運動”——自前年起在韓國盛行的社會運動，呼籲年輕女性掙脱社會強加在女性身上的審美趣味和標準，扔掉化妝品、脱掉束身衣，做自己。為了呼應這項運動，Mamamoo穿着運動衫和運動鞋表演節目。
被視作“少女時代”接班人，延續S.M.公司女團傳統的Red Velvet，也體現了潮流所向，在《壞男孩》這首歌中，表現了女性拒絕成為慾望對象的態度。隊長Irene在社交媒體上發佈自己在讀反映女性困境的書《82年生的金智英》而遭受部分男粉燒照片、辱罵，但從未因此道歉。
流行雜誌Idology主編Mimyo認為，在過去兩三年裏，女性偶像團體開始傾聽女性粉絲的要求，而非迎合男性粉絲，“從那時開始，性暗示舞蹈加可愛概念這個公式開始崩?潰”。
在YouTube上，《青你2》的播放數遠超其他內地偶像選秀節目。除了自帶流量的導師陣容外，選手也是重點。劉令姿組表演的《Bad Guy》下的評論區，一條來自外國網友的留言成了熱評第一：“韓國：誰是最可愛的？中國：誰是最酷的？”
YouTube上最具人氣的選手是劉雨昕。有網友説，她的出現超越了性別刻板印象，“不是所有的女孩都必須女性化，不是所有的女孩都必須可愛，不是所有的女孩都要穿裙子，我們在生活中有自己的偏好，《青你2》的練習生們證明了這一點”。
在yhw看來，劉雨昕的走紅恰恰體現了粉絲的自主意識，“一開始中國沒有打造唱跳女團的文化傳統，可能韓國、日本有什麼，我們就學過來。現在大家可能也清醒一點，知道自己最想看的是什麼”。
“今年《青春有你2》在海外多個國家同步播出，在東南亞國家以及北美市場，熱度也非常高。我相信總有一天，一定會出現一個紅遍全球的中國團體。”吳寒説。
劉雨昕
03
“時而是騎士，時而是姑娘”
《青你2》裏，除了劉雨昕外，還有陸柯燃、林凡、黃小芸等多位走中性風的選手。一些對這類風格不太感冒，包容度低的人，掀起了“打鐵行動”——把風格上升到性取向方面，稱這些女孩是“鐵T”，不應當出現在女團。
“我們這樣的女生，能不能跳女團舞，我覺得已經是上個世紀討論的問題了。”面對質疑乃至不友好的聲音，劉雨昕的態度是，“做自己”。
事實上，當年在SHE中走中性化風格，剪着短髮如“假小子”一般的Ella，也遭遇過類似的困擾。謠言中傷她，稱她是“變性人”，小S也曾在《康熙來了》中問她，究竟是不是喜歡女孩子？拋開性向是個人選擇，無所謂好壞不説，這些傳言，恰恰説明社會對女性的規制——缺乏女性化特質，就難以被視作一個普通女性。
後來，儘管在現象級選秀節目《超級女聲》中掀起過一陣中性風，粉絲們選出李宇春、周筆暢、黃雅莉、厲娜等留着短短“刺蝟頭”，穿着T恤背心牛仔褲的中性偶像，但在女子團體中，中性化成員仍然少見。以韓國為例，除了f(x)的成員Amber外，鮮有知名的中性化女團成員。Amber本人，也因中性造型遭到辱罵、排擠，她甚至曾透露自己一度因此萌生過自殺的念頭。
近年來，一些公司也在試水中性化女團。《青你2》訓練生陸柯燃和林凡，就是中性風女團FANXY RED的成員，2019年在韓國出道，但一直沒有太大水花。在前年大熱的《創造101》中，來自泰國的實力選手楊芸晴Sunnee，也曾一度因為中性造型，在和隊友打鬧時被惡意解讀成“性騷擾”，讓她一度備受困擾。
不僅是中性化成員，相比男團來説，女團似乎本身就處於一個更為嚴苛的評價體系之內。“女孩選女孩，就像男生選男生一樣，可能同性之間選擇的門檻會更高。”在毒眸的專訪中，吳寒説道。
不過，社會也正發生着變化。比如，在前年的《創造101》中，“吃掉女團標準”的王菊，以自己極富自信的“菊言菊語”出圈，掀起熱議。再比如，過去説唱被視作一種男性化的表達，嘗試説唱的女生比較少，節目裏的女Rapper也不多，但現在越來越多女性開始接觸説唱，報名參與節目的女Rapper也越來越多。吳寒感到，一些中性化、實力型選手的出現，並非節目強硬做出的選擇，節目本身，其實有了一些社會基礎，在順應時代。
對劉雨昕的無端攻擊，也招來不少批評。在“如何評價《青你2》有非常多中性風，快看吐了”的問題下，有男生回覆“別有偏見，尊重每個人”，一位女生匿名寫道：“都是成年人了，什麼風格都是正常的，這是一個追求個性的時代，我希望無論是中性風女孩，還是性感女孩，亦或是喜歡漢服、洛麗塔的女孩子都不會被異樣看待，你們就是最美的！”
《青你2》不是女團審美多元化的終點，但是很好的一步，在這個舞台上，更多類型的女孩被看到。這些明日之星，可能正是未來環境走向更加開放、寬容和多元的改變者。上官喜愛説，自己在參加《青你2》之前，“似乎沒有粉絲”。走到現在，她仍舊相信，女團不該有固定標準，就像她在節目中説的那樣：“我們時而是騎士，時而是駿馬，時而是鎧甲，時而是姑娘。”
愛豆，女性，都不該“被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