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是一部悲劇,這是大家可以接受的;蕭峯選擇自殺卻是很多人不能接受的。故事是這樣子的:耶律洪基允諾永生不再侵宋之後斥責蕭峯不配做契丹人,蕭峯一下子情緒激動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拔箭刺向自己的胸膛:死掉了!一開始我也是拒接接受這樣的結局的,可是作為一個理性的菇涼,我還是願意相信金庸這樣安排是有道理的。在我苦苦思索這個問題多年後終於有一天在電腦桌前頓悟:蕭峯的自殺是金庸一手編造的成人童話破滅的結果,也是金庸在民族主義的道路上走不下去的結果。
理論背景
民族主義起源於近代歐洲,這種以本民族為忠誠對象,呼喚熱烈的民族情感並呼籲為本民族的利益而奮鬥的思想潮流奠定了近代民族國家的基礎,但內在包含於這種思想的對本民族的狂熱崇拜也使其同時具有對其他民族狂熱的排斥的可能性。
天龍八部的故事背景設置在宋遼時期,從嚴格意義上我們並不能用民族主義的框架來對其進行分析。但鑑於“中華民族是一個早熟的民族”,自秦漢起,我們的文化中又多少有着十分明確的“夷夏之辨”,民族國家的輪廓若隱若現。而天龍八部的朝代背景相較於其他統一多民族國家的朝代諸如漢唐有其自身的獨特性,即這個朝代更多的是一個漢民族政權;同期存在的西夏、大遼、大理等政權亦有自己的“代表民族”。因此這是一個非常接近的民族國家林立的時期。
天龍八部不是一部典型的武俠,很大程度上,金庸展示的並非歷盡坎坷,英雄成名的常規主題。在天龍八部所框架的世界中,蕭峯從一出場就是以功成名就的身份展現在讀者面前的。而其向後的敍事也就不再是成為英雄而是英雄是怎樣走向毀滅的。英雄的毀滅多重原因造成的,但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是從天龍八部所體現的民族主義的角度來分析蕭峯之死。
故事分析
正如俄狄浦斯王一樣,蕭峯的悲劇,是從一出生就埋下的種子。
三十多年前,蕭遠山攜愛妻前往中原探親,原本稀疏平常的事情,卻因為他們是契丹人而遭到汪幫主等一干人等的血腥屠殺。汪幫主及帶頭大哥固然是受到了慕容博虛假信息的矇騙而採取了這次盲目的行為,但基於夷夏之辨的精忠報國的思想卻是深深根植於大宋俠義人士心中。因此即使是在這次流血的慘痛的悲劇之後,汪劍通等人的民族主義觀念並沒有絲毫改變:因為蕭峯流着契丹人的血,所以汪劍通在任命蕭峯為幫主之前要他立三件大功來證明他的忠誠;因為他是契丹人,即使在任命蕭峯為幫主之後依然要留信一封,提醒丐幫長老提防蕭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想來一直盤桓在汪幫主的心頭。
杏子林事件之前,蕭峯是喬峯,是一心報國、義薄雲天的丐幫幫主,是受人敬重的英雄好漢,更重要的是他是自己認為也是他人所接受的一個漢人。這一民族身份構成了喬峯世界觀的起點,他是漢人,所以他要殺掉“契丹狗”保家衞國。在宋朝這個一個漂泊的積貧積弱的朝代,“精忠報國”自然是被社會所推崇的。他並不需要考慮這其中的對錯,因為歷史、文化、社會已經預先假定了這一邏輯的合乎正義性。
杏子林馬伕人以極其惡毒的方式指出喬峯契丹人的身份,蕭峯開始不見容於中原武林,悲劇色彩開始吞噬英雄的光芒,並不斷走向高潮。
杏子林之後,支撐蕭峯復國仇的基礎崩塌,蕭峯轉向“家恨”。他苦苦尋覓,卻發現置自己於不義之地的“大惡人”是自己的父親,發現導致他家破人亡的“帶頭大哥”是少林主持,發現自己復仇的結果是心愛的女人死於自己的掌下。
以汪幫主為代表的正義消滅契丹人的正義人士製造了悲劇,卻並不需要承受悲劇。他絲毫不需要為他所殺掉的契丹人自責、悔恨、反省。這些工作需要一個擁有雙重民族身份並能超越民族的蕭峯來完成。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説:“喜劇傾向於表現比今天的人差的人,悲劇則傾向於表現比今天的人好的人。”而最殘忍的悲劇就是製造一個美的、理想化的、超越的人,然後將其毀掉。
雁門關,復“家恨”不得的蕭峯很快被放置在一個更大的困境之下。遼王意欲南下侵宋,蕭峯力阻,“你可曾見過邊關智商。宋遼相互仇殺的慘狀?可曾見過宋人遼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鐵騎侵入南朝,你可知將有多少宋人慘死?多少遼人死於非命?”歷經滄桑半生的蕭峯此時多少超越了狹隘的民族觀念,只可惜遼王還沒有。蕭峯被囚。段譽等人前來營救,他們逃難躲在一間破草屋休整時,有一段對話,想來金庸為這個問題也是費了不少心神。
蕭峯問少林大師:晚輩有一個疑問,想當面問清楚家父,倘若遼軍他日起兵攻打少林,家父會如何自處?
大師:當然是奮起反抗,護寺殺敵,正如蕭施主一樣,棄暗投明。
蕭峯:大師身為漢人,自然認為漢為明,遼為暗。但是對於契丹人來説,他們就會説大遼為明,大宋為暗。我蕭峯身為契丹人,竟然幫助大宋殘殺自己的同胞。日後遼國上下必視我蕭峯為一個不忠不義之徒。
段譽:大哥你為天下蒼生請命,不但挽救了大宋的老百姓,也使得大遼的兵將免受戰役之苦,此為大忠,亦為大義。
虛竹:你已經盡力而為了,但願普天下的帝王將相都皈依我佛,那天下就不會再有戰亂之苦了。
蕭峯:只可惜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才會有如此天平之日。
金庸沒有學過國際政治,不很清楚國與國之間為什麼要打仗,也不懂國與國之間要怎樣才會不打仗,他只能嘗試給一條出路,那就是讓普天下的帝王將相都皈依我佛。但是金庸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蕭峯是沒有出路的。
耶律洪基答應蕭峯即刻撤兵,永生之年不再侵宋,但他同時宣佈:蕭峯不配做我們契丹人的子孫。蕭峯超越了民族主義的狹隘立場,卻改變不了民族紛爭的時代。他對得起天地卻對不起自己的同胞也不見容於自己的同胞,他唯有以死來結束他的困局。“蕭峯一直謹記自己是契丹人,但蕭峯自幼在南朝長大,受漢人養育之恩,並且答應我爹在有生之年不會助遼侵宋,不僅是為了大宋,也是為了大遼免受戰亂之苦。今日我蕭峯迫於形勢,脅持皇上,大逆不道,是契丹的大罪人,我愧對皇上,愧對大遼,我蕭峯再無顏面立於天地之間。”
有評論分析蕭峯選擇自殺是因為阿朱,他同時被漢人和遼人拋棄,天地間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他只有死去的阿朱了。這種分析是有道理的,但就愛情分析愛情的行為是耍流氓,因此我們需要從一個更為宏觀的角度去理解阿朱對於蕭峯的精神象徵意義。
蕭峯問阿朱:假如我是契丹人,你還不會讓我照顧你呢?
阿朱:漢人是人,契丹人也是人,又有什麼貴賤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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