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著研究學者汪宏華繼續撰文重評《紅樓夢》,他認為《紅樓夢》中賈寶玉之所以挨父親賈政鞭笞,是薛家母女暗中設計。薛姨媽和寶釵在發現寶玉正邪二氣同賦的特殊本性後,便改用軟硬兼施,以軟誘其善,以硬制其邪。具體手段是先通過馮紫英請來奇優蔣玉菡和名倡雲兒誘惑寶玉,再將寶玉養戲子的醜聞宣揚到賈政的耳朵裏。然而,捱打後的寶玉並沒有痛定思痛,相反愈加疏遠寶釵了,金玉不是良緣是剋星……汪宏華的原文詳證如下:
一、神秘公子馮紫英是影子掮客
《紅樓夢》中有這樣一段公案至今沒有定論,究竟是誰將賈寶玉與蔣玉菡的“戀情”傳揚開來,致使賈寶玉捱了父親的鞭笞呢?我們知道,真正目睹玉菡、寶玉私下交換汗巾子的人只有兩個,薛蟠和馮紫英。先是薛蟠出來“抓姦”,正在糾纏不下之際,馮紫英出來勸開了。二者必居其一。
一般而言,儘管事後薛蟠向他媽媽和寶釵都矢口否認,作者曹雪芹也出面為他開脱:“那薛蟠都因素日有這個名聲。其實這次卻不是他乾的,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有口難分。”但大都數讀者還是認為薛蟠難逃其咎,不是他這個超級混混又會是誰呢?
但我認為混混有兩種,薛蟠只能算是陽混混,還有一種冠冕堂皇的陰混混,他就是馮紫英,這個長期讓讀者捉摸不透的有錢又有閒的公子哥兒實際是個隱形掮客。我上次解讀秦可卿死因時曾揭示王熙鳳買通名醫張友士,用假藥(反藥)陷害秦可卿。當時引薦張先生的就是馮紫英,中介費自然是少不了的。
那麼這一次馮紫英又是受了何人指派,肩負何種使命呢?説來讓人難以置信,他是應薛家母女委託,為寶玉引薦奇優與名倡……馮紫英能為客户提供各種拉皮條服務。
二、薛家母女以温酒培養寶玉的酒癮與物慾
時常有人以賈雨村的“釵於奩內待時飛”猜度雨村與寶釵的關係。其實他倆沒有現實的關係,只有思想的關係,寶釵的價值觀與雨村及其風塵知己嬌杏是一脈相承的。雨村、嬌杏的成功之道是,先務虛,以女色激發功名之慾,待功成名就再謀取實際的金錢、嬌妻與兒孫等。嬌杏正是基於這種觀念,才給暫時落魄的雨村拋出了兩個媚眼,雨村心領神會,立即就燃起了上京求名的熱望,從此攜嬌杏雙雙飛。當然,甄士隱的美酒也起了刺激賈雨村物慾的作用,讓他產生勇氣向甄士隱借進京的盤纏錢。
《紅樓夢》特有的“對稱擴展”的結構決定,薛姨媽、寶釵是雨村、嬌杏的合成與變形,她娘倆也很善於調劑功、利、酒、色的關係,第八回即對寶玉展開了全方位的誘導:第一步是在寶玉進門時,寶釵展示以素淨的裝扮和做針線的造型,顯得既大美若醜,又賢惠可敬;第二步是通過鑑賞寶玉的玉,引出金鎖和冷香丸,以金玉姻緣鎖住寶玉的心,以絕世奇香牽住寶玉的鼻;第三步是用温酒培養寶玉的酒癮,改變他對酒的成見,温酒禦寒暖胃,是可以多喝一點的,進而打開寶玉酒色財氣的物慾之門。有道是酒是色媒人。
寶玉果然沒有辜負寶釵母女的一片苦心,不但脾氣大增,敢於向權威李嬤嬤擲杯動怒了(她曾禁止寶玉喝酒),還浪子回頭,想着要進私塾讀書了。無奈好景不長,隨着同窗好友秦鐘的離世,寶玉的進學之念也完全泯滅,他似乎永遠對通往黃金屋與顏如玉的時學之書不感興趣,寧願在閨幃中廝混,寧願偷看《西廂記》、《牡丹亭》等“淫詞豔曲”(第二十三回)。
三、薛家母女以奇優名倡設計誘打寶玉
那麼,該如何解釋寶玉身上體現的奇異個性呢?薛氏母女開始重新審視,她們像賈雨村一樣發現寶玉屬於正邪之外的第三種人--正邪二氣同賦之人--既有“聰俊靈秀”的一面,又有“乖僻邪謬”的一面。這種人“若生於公侯富貴之家,則為情痴情種;若生於詩書清貧之族,則為逸士高人;縱再偶生於薄祚寒門,斷不能為走卒健僕,甘遭庸人驅制駕馭,必為奇優名倡。”(第二回)
找到了病根,就好對症下藥了,無非是軟硬兼施,以軟誘其善,以硬制其邪。你寶玉不是與奇優名倡氣性相通嗎?那就送你兩個天下馳名的奇優、名倡,總有一款合你意。但不管你是養優還是狎妓都免不了挨父親的痛扁,教你不得不痛改前非。
這一誘打之計當然不能告訴薛蟠,更不能讓他去操辦,但他卻是個很好的擋箭牌,事發之後,所有的罪責都可以往他身上推。而且寶玉平日與薛蟠的關係不錯,請喝酒往往會賞臉。所以薛家母女就請了辦事周密、結交廣泛的馮紫英作主持,教他再反請薛蟠作掩護,並攪局。事情正如薛家娘倆所料,酒席間寶玉不但在精神上與蔣玉菡靈犀相通,喜歡同一詩句“花氣襲人知晝暖”,還相見恨晚暗地裏互換了汗巾子。(其時,蔣玉菡説他的大紅汗巾子剛剛來自北靜王,表明三人都是正邪二氣同賦,唯有家境不同。)
這個結果無疑是寶釵最願意看到的,一則寶玉如期與優伶勾搭成奸,人證物證俱全,可向外界大肆宣揚;二則寶玉喜歡的是男優而不是女倡,説明他還沒有找到氣性相通的女子。於是,寶釵便乘虛而入,向寶玉“羞籠紅麝串”,伸出了“肌膚豐澤”、“雪白”的一段酥臂。寶玉馬上就動了羨慕之心,並重新發現寶釵“比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寶釵褪了串子來遞與他也忘了接”。 寶釵非常滿意,便又故作矜持:“見他怔了,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丟下串子,回身才要走……”需要説明的是,寶釵此舉不僅證實了自己具有超越雲兒的性感,還確認了寶玉是雙性戀,不是純粹的同性戀。只要是雙性戀就好辦,到時候讓賈政截掉其同性戀部分。
事情繼續朝着她們設想的方向發展,不久,蔣玉菡的老東家忠順府的人就登門造訪賈政,説寶玉霸佔了他們王爺寵愛的戲子,必須立即歸還。向來嚴於教子的賈政哪能容忍這等醜事,頓時惱羞成怒,下令所有的人不許通風報信,關門痛打寶玉。他嫌小廝們打得不夠狠,自己又“舉起大板打了三四十下”,幾乎打死。
四、金玉不是良緣而是剋星
寶釵畢竟不想讓寶玉去死,所以她頭一個送來了清淤解毒的丸藥,而且再次上演恩威並舉,先教訓以“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再討好以“心疼”之語和忸怩之態--“紅了臉,低下頭只管弄衣帶,那一種嬌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但這一次寶釵卻操之過急了,演砸了,不但沒有起到拉攏寶玉的效用,還暴露了她前面整個的陰險用心,淪為了一出滑稽劇,如寶玉見狀自思:“我不過捱了幾下打,他們一個就有這些憐惜悲感之態露出,令人可玩可觀,可憐可敬……”就這樣,素以藏愚守拙著稱的寶釵又弄巧成拙了,與其説金玉是良緣,不如説是剋星,她原想借賈政的板子打掉寶玉“花心”與“惡習”,不料卻打掉了寶玉對她最後的一絲肉慾之愛。從此寶玉就愈加疏遠寶釵了,即便寶釵後來又假裝大義滅親,使勁責怪薛蟠,也無濟於事。
寶釵世俗的眼光是無論如何也看不懂特立獨行的寶玉的,寶玉的氣性一直在變,從兩面到三面、四面,及至無窮個面的球形。他的理想是以無數個自我應對世上形形色色、變化無窮的人事,做到正確面對每一個人,合理解決每一件事。表現在情感上就是他既不愛黛玉,也不愛寶釵,更不愛北靜王與蔣玉菡,都只在短暫的愛戀之後轉為了朋友。當晚寶玉就將大紅汗巾子贈給了襲人,認為蔣玉菡更適合襲人。北靜王送他的念珠也早早就送給了林黛玉。以此類推,八十回之後寶玉也定會將自己的玉轉送給熱衷科舉的賈環,將雲兒介紹給男僕茗煙。而他自己則仍舊眾裏尋她千百度,尋找那個與他同樣具備獨立和自由人格的女子。誰説寶玉花心?誰又比他更專情?
寶玉相信,只要有了完美的人格,自然就能迎來圓滿的愛情,但完美的人格不能天生而就,需要經過內心的反覆求索和外界的來回踢打。因此,他並不是太恨薛姨媽、寶釵和父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