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當菜鳥老師遭遇跋扈學生……

  有人説,教師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

  (一)猝不及防

  師大,夜,12點。

  宿舍已斷電,屋內漆黑一片,幾束手電筒的白光次第分明。

  循例,甲B507夜談時間

  “跟你們説説我實習的那個小學,我帶的是一年級啊!我往講台上一站,提了個問,只見下面有個小男孩赫然舉手,我就讓他起立發言,沒想到他説想‘尿尿’……”老大説到這裏,為圖盡興,起身拉開蚊帳,盤腿坐在下鋪,儘管夜色朦朧,她的黑吊帶也掩不住她的波濤洶湧。只見老大一揮手,大有揮斥方遒之勢,“我剛説到‘尿尿’你們就想笑了?事情的發展更加玄妙!我讓那男孩去廁所了,結果他一會兒回來了,居然沒有提上褲子,小弟弟還在外面甩啊甩地,他淡定地喊完報告,走到講台前,認真地凝視着我,然後撅起屁股讓我檢查他擦得乾不乾淨!幹——不——幹——淨!”

  “哈哈哈哈……”宿舍裏傳來花枝亂顫的笑聲。

  “嘿嘿嘿!注意點啊,都幾點了!趕緊睡吧,別鬧幺蛾子了啊,影響別人!”在樓道巡邏的宿管大媽認真負責地重重錘了幾下甲B507的門。

  “噓……”老大號召大家淡定,大家耳聽着宿管大媽悻悻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才壓着嗓子繼續暢談。

  這次開腔的是老二,老二向來膽兒小,説話柔聲細語的,甜得像融化了的蜜。

  “我也是帶低年級,那天看學生午休,有個小孩突然舉手,結果他指着他隔壁牀的小女孩説:‘老師,她把牀上的釘子擰下來捅到鼻子眼兒裏拿不出來啦!’我趕緊過去看,只見那個女孩的鼻子突突往外冒血,我這人暈血你們也都知道的,我當場就暈了過去……哎呀,嚇死寶寶了!現在想起來,我這還哆嗦呢!”

  “那後來呢?”老三在上鋪探了個頭兒,好奇地用手電筒的光指向老二的臉。

  老二用蘭花指擋住光線,眯着眼睛驚魂未定地説:“後來聽説是校長通知的家長,火急火燎把孩子送醫院了。沒想到家長到了醫院的是時候極其淡定,説這事兒他們家孩子身上發生過太多回了,都不叫事兒。”

  “噗!”大家不約而同地擦了擦嘴角吐出的老血,宿舍忽然靜了下來,只聽得到窗外的秋蟬還在聒噪地做臨終哀嚎,配合着屋內“哼哧哼哧”的聲音,霎時間,幾束手電的光都集中到了門口,我眼前一陣眩暈。

  是的,她們都在躺着夜談時,我安安靜靜地叉着腿坐在門口的小馬紮上做吃瓜羣眾,我手裏已經是第三片西瓜了,她們這突如其來地一照,害得我差點把西瓜子嚥下去。

  “哎!老五,你的實習還沒動靜吶?”老大逼問道。

  “嗯。”我繼續一邊啃着西瓜,一邊抹嘴角流下的紅湯兒,忙得無暇回應。大家覺得無趣,便把手電筒關了,準備就寢。這時,我忽然大聲地説:“老大!那小男孩到底擦得乾淨不乾淨呀?”

  只見枕頭、手電筒、毛巾被、玩具熊一齊向我飛來!

  我叫路小白,我是誤打誤撞考入了中文師範系的,稀裏糊塗地就讀到了大四。我不是不想實習,我只記得當初我老媽託了姨姥姥的兒子的大表哥的三表姐的鄰居説讓我去向陽小學實習,那是一所聞名遐邇的學校,裏面流傳着許多聳人聽聞的傳説,所以向陽小學在我眼裏,只是沒安探照燈,要不渾然就是一座監獄。學校面向全市,招六歲左右的孩子參加一個入學考試,選拔出那種在轉瞬之間就可以聽懂“長跑比賽中有4只動物跑在小松鼠的前面,有3只動物跑在小松鼠的後面,一共有幾隻動物參加長跑比賽?”還必須是答“8”的孩子。從一年級開始,就要早晨七點到校,晚上六點半放學,每天八節課後還要上晚自習,無論男孩女孩都必須短髮,女生齊耳,男生髮長不過指,一週五天只能穿校服,書包和鞋子都要求穿黑白灰色,頂多是藍色的,不可以帶電子產品來學校,這所學校只要孩子夠優秀,可以從一年級讀到高三,在這種嚴格的控制下,孩子們的高考成績那叫一個閃閃發亮,孩子們從學校門一出來活脱脱一條生產線上出品的同個口味的罐頭。

  想到這裏我就倒吸一口涼氣,作為一個眼不見心不煩、拖延症晚期患者,既然向陽小學那邊沒有任何消息,我乾脆就過着沒羞沒臊的浪蕩生活,沒事兒在大學裏遊魂一般晃悠來晃悠去,自詡為悼念僅剩的青春。

  自打實習周開始,老大和老二每天五點就叮叮噹噹地起了牀,然後像豹子一樣衝向廁所搶佔有利地形,胡亂洗漱之後就得飛去車站,坐公交倒地鐵哈欠連天擦着眼角痴抹糊地趕往他們的實習學校,我每次都在夢中為他們敬禮,這種當代兩萬五千里長徵的精神真讓我欽佩。

  早晨十點,宿舍空無一人,我快樂地蹲在馬桶上享受一個人的美好時光,這時我的手機忽然瘋狂地震動起來,我隱忍着關鍵時刻被打斷的煩躁,不耐煩地接聽。

  “喂!”

  “喂,你是師大的路小白嗎?明天七點請你到向陽小學找肖校長。”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那邊冷漠的聲音已經斷了線,只留下熱情的盲音。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肚臍眼兒,我急忙收緊肛門,生怕它順勢掉了出去。哎,我的實習生活,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開始了。

  (二)迷霧重重

  差十分鐘七點,我掐好了時間到的,心想着校園肯定冷冷清清,自己還可以在辦公室門口等校長几分鐘以表現我的畢恭畢敬。結果,當我來到校園門口的時候,校園內的朗朗讀書聲足以震聾我的耳膜,那位身材頎長、體貌消瘦但氣勢如虹的看門老大爺已經作勢要關門放狗。我嗖嗖幾步衝到他的面前,一個華麗的亮相,高跟鞋差點撅折了,我強顏堆笑地咧開大嘴自報家門,看門老大爺上下打量了一下我,鬼魅地一笑,“校長辦公室,二樓中間。”就把我像屁一樣放進去了。

  肖校長約摸古稀之年,滿頭銀絲,目光炯炯有神,讓人不敢直視。她站在我面前的時候,不怒自威,讓我周身感到一身寒氣,活生生逼走了帝都的秋老虎。

  “第一,裙子不要這麼短,要過膝蓋。第二,鞋子不能出聲音,最好是平底的。第三,不要穿這麼多顏色在身上,教師要給學生樸素的形象,最好黑白灰,如果上衣是T恤,必須有領有袖,領要翻領子的。第四,儘量別化妝,即使化妝也化淡妝,不許做指甲,如果做了就刮掉。目前就這麼多,你去三樓六年級3班找張老師吧。”

  我頻頻點頭,還拿出早準備好的小本記了又記,可是內心卻對這些機關槍掃射一般匪夷所思的規定畫了一個又一個叉。我灰頭土臉地從校長辦公室離開後,下意識地把裙子往下拽了拽,一回頭,一個矮個子微胖小男孩,戴着厚重的眼鏡片,一臉冷漠地看着我,他手裏拿着一疊紙,看樣子像是試卷之類的東西。他推了推眼鏡,淡淡地叫了一聲:“老師好!”

  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聽見有人叫我老師,在那一瞬間我真的恍惚了,我居然磕磕巴巴地習慣性回答道:“老師好!”要知道在此之前一直是我叫別人老師,叫得可順嘴了,別人哪兒叫過我老師啊,叫了我也不覺得是在叫我。話一出口,我就感到一個晴天霹靂將我劈得灰飛煙滅,我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他的右邊嘴角輕蔑地上揚,嬰兒肥的臉歡快地顫抖着,然後他很自然地推開我,敲了敲校長辦公室的門,我趕快夾着尾巴逃離了是非之地。

  戰戰兢兢地來到了六年級3班,剛一上樓就聽見一個年輕女孩的咆哮聲:“這就是你們寫的作業!你們也好意思交!不要以為你們班主任不在,你們就可以胡作非為,都給我拿回去重寫!”接着就是一摞本子被狠狠摔在講台上的聲音。我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她的身後,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

  眼前的女人看背影跟我彷彿年紀,梳着一根馬尾辮,我本以為她的咆哮會換來教室裏的井然有序,我卻分明看出了座位上學生們的不屑一顧。

  “張……張老師?”我諂笑着和她打招呼,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

  她驀然回首的瞬間,我才明白有句話叫遠看青山綠水,近看齜牙咧嘴是什麼意思,張老師姿色平平,額頭上幾顆碩大的青春痘頗為醒目,最讓我詫異的是她回頭讓我看到的居然是一張燦爛的笑臉,我真的非常詫異她的開關怎麼可以切換得如此自如!她幾步走到我的身邊,輕輕地挽起了我的手,温柔地説:“你就是路老師吧,來來來,我先帶你去辦公室!”説着,她便給我引路,教室裏眼看就要陷入無人看管狀態,學生們的喧囂之聲唰地一下就達到了高潮,只見張老師小頭一甩,馬尾辮扇了我一臉,她瞬間調轉回頭,衝屋裏吼了一句“都給我閉嘴!重寫作業!十分鐘以後我來收,寫不完再寫一遍!”

  我不禁暗自叫絕,佩服女俠的殺伐決斷如此果敢。

  張老師引我來到了三樓的一個拐角,門上貼着六年級語文辦公室幾個大字,我以為開門之後會是一片窗明几淨的景象,就像一塊耀眼的聖地引誘我向前,沒想到我發現打開門都特別費勁,張老師推斷大概是裏面的一張桌子死死頂住了門,她騰地一腳,把門踹開,我發現猶如我家衞生間一般大小的環境里居然放着四套辦公桌椅、櫃子,還有一個台式機。幸虧我不算太胖,否則想進門都很困難,張老師指着一張七扭八歪堆滿了各種練習冊、書本的小桌子對我説:“這就是你的辦公桌,本來是3班班主任的,可是她老人家在開學初幫孩子們大掃除的時候,把腰閃了,做手術呢,來不了,我就一直幫忙代課。幸虧你來了,我可算有救了!”

  正在我反覆玩味“可算有救了”,這幾個字的深刻內涵時,3班方向又傳來了學生們蛤蟆坑一般的吵鬧聲,張老師就像巴洛霍夫調教的狗聽見蜂鳴器響一樣,條件反射地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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