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跟肖老師一起聽小飛機場的新專輯《火炭麗琪》。肖老師聽着聽着,突然説:“感覺小飛機場的歌都一樣,都是低低的呢喃,根本分不出哪首是哪首,這麼多年了也沒什麼變化。”我辯護道:“Nicole的確沒什麼唱功啦,不過聽起來酥酥癢癢的,特招人喜歡不是嗎。而阿P雖然沒有一流的作曲天賦,編曲也是十幾年如一日的簡單,可那種獨一無二的小俏皮超可愛的。——他們的歌詞尤其可愛。”
肖老師形容小飛機場的專輯是“日記式音樂”,日常瑣屑的碎碎念,日記般的小心思。相當貼切。《火炭麗琪》作為小飛機場的第八張專輯,延續了MLA以往清新中夾雜狡黠、尋常裏自有奇詭的惡趣味和獨特風格。然而距離2004年首張專輯《在動物園散步才是正經事》已經過去了12年,當歌迷們習慣了小飛機場的奇巧機靈,這些套路還能令歌迷們買賬嗎?
中年危機,清甜回憶
恐怕難説。
作曲編曲差不多還是老樣子。至於作詞,講真,隨着愛情穩定以及結婚,步入中年的林阿P雜事一多,婚姻偶爾的空虛啦,驗孕生子的焦慮啦,林林總總地堆在一起,生生把曾經的才氣鬼氣和靈氣消磨出了一丟丟怨氣喪氣與怒氣。(八個卦,朋友説《火炭麗琪》聽起來好像沒有上一張專輯《適婚的年齡》幸福。好像是誒——“縱是我未認清你母親的個性,但婚姻無關愛情反正”、“多麼不想都已是個成人啊,怎會帶女伴兩日一夜長洲消磨”,似乎隱隱透露了與伴侶的隔膜不知心與無聊沒意思。)
不止阿P,小團體內每個曾經的少男少女都彷彿披上了一層中年的累贅氣。連客串的阿雪,那個曾經天馬行空地念過《豬隻在城中逐一消失》、《男神與寇比力克》的姑娘,這次也不痛不癢地念了首約會感想,儘管有“回憶很奇怪,唯有兩個人同時記得,回憶才真實”這一妙句,最末一連串平淡無奇的問話實在令人掃興。
從前的小飛機場多靈呀,鬼馬而舉重若輕。他們唱友誼——“我感動地幻想,二十九歲,我們一起到北歐去(《北歐是我們的死亡終站》)”,唱裁員——“但是你每次都裁錯,我才是公司最應該被裁走的那個《公司裁員三百人》”,唱愛情——“這世界只有一種鄉愁,是你不在身邊的時候(《美麗新香港》)”,唱婚姻——“和不太熟的人結婚,應該會很開心(《和陳五MSN》)”,唱歲月感懷——“二百年後這裏什麼也都不是,宇宙裏有什麼不是暫時(《九龍公園游泳池》)”,甚至唱到敏感的政治話題,也是一派輕鬆詼諧——“讓我們瓜分林瑞麟每個月三十萬元的薪金,讓我們的新碟會有更好的錄音(《瓜分林瑞麟三十萬薪金》)”、“牛頭角都玩厭了,我們還可以去邊?全世界都有暴動的青年,但香港幾時先出現?(《牛頭角青年》)”。
而在所有小飛機場關心時事的政治民謠中,最值得稱道的在我看來當屬《海心公園》。取材與演唱都妙極了。藉由司空見慣的公園練歌廣場舞,輕巧地拋出了對現行政策的詰問。然而卻並非一味對峙暴烈還擊,穿插其間的那句“把我的愛情還給我立刻”,參差對照,看似出離,實則切題,靡靡地令人莞爾。——如此巧妙如繞指柔的神來之筆,比粗口連篇的《攻陷你的西》不知高出幾多段位。
即或不進則退,小飛機場大概依然是30+的中年人裏最可愛的那一小撮。這羣自稱為香港最後的“缺乏社交技巧的詩人”,迷失在森林中,還是交出了一份令人忍俊不禁的中年心得。Nicole原創的《昨晚夢見你》,那句“如果一切可以重頭來過,無論怎樣過,只管盡情過”,有心的朋友,一定不難聯想到四年前阿P的“渣男獨白”——“這些年我犯過的錯,如果可以再來過,我都會揀這樣過,我就是這樣卑劣的我”。四年後的迴響,男人與女人的不同心理,比照對聽,別有意趣。
類似的回聲還有很多。過去的機靈梗,重現與變體。熟悉小飛機場的朋友,一定能在《火炭麗琪》中聽到許多過去的聲響影像。其實這隻小巧可愛的樂隊根本就是我們的朋友,有着同樣的雀躍和憂愁,低落與昂揚。儘管阿P五年前就坦誠剖白過“我已知這音樂不會有發展,我的旋律愈寫愈不自然”,我還是在恍如重逢的聲音裏,想起了我那位魯莽瀟灑如“火炭麗琪”的朋友,想起了與小飛機場有關的青春往事。彷彿30歲也不像曾經設想得那麼可怕,畢竟,“那些清甜的回憶,我仍能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