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貓坐禪三日

  第一日·晴貓坐在我大腿上,彷彿坐禪。她閉上眼,把自己輕輕地關起來,此刻我才意識到窗外的早晨:這早晨就像一棵菩提樹吧,或者。像一片蘋果園——在我和太陽之間,有樹木在生長;有田野,有風,還有海。儘管如此,我們的關係依然靜謐而簡單,彷彿人間線段的兩個端點。


 

  必須承認,在這條明明暗暗的線段上,有些事,的確不期而遇地發生在我身上;諸如秋天,諸如蘋果熟了,諸如星辰微弱的光芒。而此刻,公元2015年的某一個早晨,一樹明麗的梨花在陽光和我的注目下綻放;而在她自己年輕而芳醇的體內,公元,遠遠沒有那麼多,對於那些梨花呢?她的公元就開始在這個早晨,此刻,我才恍然發覺:在我的窗子偏南50米處,竟然發生了那麼一件偉大的事情!當然,我從未試圖去揣摩一棵樹的心思。

  貓醒了,帶着夢境中我菩提大腿上恍惚的體温;她或許悟到了什麼,蘋果樹就是菩提樹。嗯,或許一棵蘋果樹和一棵菩提樹,在進行光合作用時,沒有差別;就像藥草和毒花的春天,也是沒有界限的。就在我們命名之前,他們曾親密無間。現在談起來,那都是童年的故事了,有些渺茫;遙遠得不知該笑該哭,該忘掉還是該記錄。

  我困了,枯木四壁再無陽光枝葉閃爍,我一閉眼,蘋果花就開了!樸素的花瓣呼呼啦啦地從樹枝的泉眼中湧出——那是笑聲,孩子的笑聲,斷斷續續的省略號的泉水中,彷彿有果樹之舟,把我的身體漂流到此刻的房間;從夢境而來,這裏彷彿山水汀渚上的一介草廬;有似駐似去的夢中繁華,如廬邊瀑布般的涼意襲來。這禪坐得潦草,蓼草滋蔓的黃昏遮住房間,做了一天光合作用的院子,此刻的餘温讓它慵懶,或許並不依仗信仰的榮光和恩典,來讓他找到暖意和安全。好吧,如果西邊有山,太陽就落山了;如果西面有河,太陽就墜河了;如果西面有羊羣,太陽就該掉入羊羣了吧。

  第二日·霧她還是盤腿坐入我事先盤好的腿上,自然而然,就像先有蓮花後有菩薩。窗外霧氣騰騰,彷彿,嗯,彷彿,這大霧就是這個詞。彷彿,總有捉摸不定的地方;如果不試圖把我們從沉思或者深夢中翻譯出來,那麼這個詞,在此刻還撲閃着一陣蕩蕩然的禪意。

  彷彿,世界變得開闊了,窗外的田園升騰起來;有鶴羣遠去,有岸芷汀蘭從青鬱之中站出女性的身體,穿上豆角之花鞋,在水澆田畝的粼光中遠逝;有梨花駕木馬而去,有枯木的影子舞成一隻黑鳥高飛;有那些温情的記憶中長出另一個我。這大霧,幻想的鳥羣,讓腳趾浸泡在音樂中,讓大腿浮成一座蓮花。春風的馬車來窗口接我們了……我們在霧中遷徙,童年被砍掉的蘋果園依然生長在空中;絨花樹連根拔起,連帶整個院子,和院子裏的雞羣,鵝羣,黑貓;懸在雲中,繼續開花,覓食,戲水,坐禪。彷彿,彷彿,靜謐而寬柔的時辰,佛掌大霧推着我們在超度的雲朵中生活……

  當我們睜開眼,大霧未退,空中的路不見了。彷彿被這霧氣挾持,他們拋下了我——我等着蘋果熟了摘蘋果,搬着木箱子忙中偷喜;我等着絨花樹招來蝴蝶,坐在房瓦的翅膀上採花。我等着我媽把我的耳朵擰成一朵薔薇;我等着站在院子裏和雞羣,鵝羣以及榆樹上的老鴰開會;我等着來一陣大風把這窗外的大霧吹去。大風一來,梨花落盡,空中的果園丟失了主人。大風一來,汀洲草廬落水成舟,一去不返;大風一來,我才意識到我正和貓咪對坐參禪。

  大霧退後便有星空靜謐若無,那因遙遠而變得微小的巨大星辰;以他看我,以我看他,讓我們渺小的倍數一樣。或許這就是,先有小我,後有大我,先有我大,後有我小的緣故吧!因此那茫茫然的大霧中,會失去的,能挽留的,童年的小我,與成年的大我;做夢的我大,與沉思的我小,在明日看來,與昨日看來,這場霧起霧落,於窗外的事物而言,並沒有變化多少。

  第三日·雨雙耳如池塘,應該留點古琴或者古典樂的底子;來當作殘荷抑或其他的什麼浮萍水草,聽這雨聲。下雨天是坐禪最好的時光,整個院子的幽靜由這雨聲譜成,透過大雨零碎的折射,窗外的田野幻化多變。時有綠意爬上玻璃的雨痕,透過一條雨痕又發現:田野樹木順着這雨痕淌至窗下,一條又一條細小的河流中,花草林田,高鴿低燕,穿流而逝,逝而又返。彷彿好多個人生,好多個世紀輪迴始終。喜鵲歸巢,燕子入窩,陽台的天線上麻雀兒站成一排,整理羽毛。老貓坐禪,無動於衷;我想,她比我修行得深,我是隱在雨中,她是居退雨外;我是小隱山林,她是大隱繁華。

  在雨水的空濛之中,我彷彿又看到了空中的果園。在大海的上空,千千萬萬的果子同時落向海水,我隔着雨,好像坐在海底仰望蘋果墜入。淺藍的海平面,深藍的海洋底,就那麼一橫一豎,乾乾脆脆,噗噗通通;紅色的,黃色的,青色的蘋果羣,鋪沉海底,入水後聲音變得沉悶而悲壯,飛蛾火浴般的猛烈!哪一個果子裏沒有甜蜜的喜悦,哪一個果子沒有酸澀的閲歷,就這樣墜入了無用的蔚藍之中。

  夢境草廬斜入島礁,在深深海宮之內無人居住;雞羣,鵝羣,絨花樹長出魚鰭,再無主人;梨花變藍,在海底繼續綻放,有蜂魚採蜜,卻永無人識;老貓在這悲哀的海底依然閉目坐禪,她或許領悟到了什麼,海根如菩提……我想,樹下和海底,也許在坐禪的時候,沒有差別。

  雨下了一個下午,有些事的的確確地發生在我身上;諸如這場大雨,諸如貓在腿上坐禪,諸如一切還沒有發生的事;再諸如命運和時代;天氣預報説,明日太陽的佛光會瞄準我的大腿。假如我是一條雨痕,那麼,絨花樹的年輪,梨花的內蕊,和蘋果樹細長的花梗,會同時瞄準我的額頭,在我身上流淌:白白綠綠,華華麗麗,緩緩疾疾;融洽成我柔亮的一生。淌成我在窗底坐禪,整個院子在我圓潤的身上,變得橢圓;風吹我們閃閃顫動,我們開會,我們覓食,戲水,打坐;彷彿一切都靜止了,待明日的太陽出來之後,我們放棄命名,我們會變大,並會回到空中,在超度的雲朵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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