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6月,恭王府準備籌建國家級博物館,為填補展陳空間實物空缺的現狀,恭王府開始向社會公開徵集文物,其中尤以明清傢俱為重點。
2006年,恭王府文管中心工作人員為徵集文物來到香港。在鑑定當地一位古董商的明代傢俱實例的過程中,他們無意間在修復車間看到了與《中國花梨傢俱圖考》著錄示例相似的幾件明代黃花梨傢俱。
經問詢瞭解後,證實這些傢俱正屬艾克舊藏——其時這幾件傢俱正由艾克先生的夫人曾佑和教授送至香港保養,準備拍賣。
恭王府外景
恭王府內景
驚喜之餘,恭王府一行工作人員聯繫曾佑和教授,希望能借展這批珍貴的傢俱,以饗更多喜歡中國古典傢俱的收藏者。
在距離那次展覽正式開幕的前5天,恭王府才終於獲得了曾佑和教授的同意。
為了追趕時間,加急運輸,光運費就花去七萬元,這批珍貴的明式傢俱從香港運抵北京,在2006年7月舉辦的恭王府文物特展中如期驚豔亮相。
而在此之前,曾教授早已委託某拍賣公司為這七件傢俱做了評估,價格約為一千八百萬元人民幣,準備參加當期的拍賣會。
明 黃花黎理石面書桌
明 黃花黎圈椅
明 黃花黎夾頭榫帶屜板小條案
明 黃花黎帶束腰霸王棖小條桌
明 黃花黎條凳
為了不使這批珍貴的明代傢俱流失,文化部恭王府管理中心分別向文化部及國家文物局申請專項資金,爭取徵集。
文化部恭王府管理中心文物管理部主任魯寧曾撰文回憶——
曾佑和教授是一位有成就的學者,無意用這幾件傢俱牟取暴利,更不希望看到艾克先生多年收藏並伴隨她六十餘載的珍貴黃花黎傢俱流散於社會,從此杳無音信。
因此,我們多次與曾教授洽談,希望能夠由國有博物館收藏。國家收藏不但能夠妥善保存這七件珍貴的傢俱,讓更多的人能夠欣賞到它們的風采,更重要的是通過深入研究,能夠更充分發掘它們的文物價值和研究價值。
曾佑和教授在當年的捐贈現場
曾佑和女士在捐贈現場
最終促使曾佑和教授同意捐贈的,除了恭王府工作人員多番誠懇溝通外,還基於他們夫婦二人與恭王府不淺的情緣。
曾佑和教授年輕時代就讀的輔仁大學女生部就設在恭王府,她在恭王府內學習、生活了多年,並與艾克先生在這裏相識、相知、相戀。
艾克與曾佑和婚禮合照
她希望這些珍貴的傢俱最終能找到一個可以妥善保管的地方。“這些傢俱我也不能帶走,還是留給大家,留給中國吧。”
於是,艾克先生和曾佑和教授珍藏的七件明式黃花梨傢俱永久入藏恭王府,其中有五件還是1944年出版的《中國花梨傢俱圖考》的實例藏品。
1944年版的《中國花梨傢俱圖考》
《中國花梨傢俱圖考》是全世界第一部研究中國硬木傢俱的專著,共收錄122件(套)明清傢俱。
其中,艾剋夫婦自己收藏的有38件。當然,這並不代表艾克收藏的全部。除了他們自己的珍藏外,多是來自當時在北京的外國使者以及歐洲學者們所收藏的中國傢俱。
其中用於拆散測繪的都是他們自己以及一些好友的珍藏,留下了30餘張精確的測繪圖紙,為後人保存大量珍貴的傢俱圖像及尺寸資料。
《中國花梨傢俱圖考》測繪圖紙
相比於入藏恭王府的7件傢俱,其他的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隨着時光流轉,卻有着各自的不同命運。
有些隨着主人漂洋過海,得到保全。有的毀於十年浩劫,尚存國內的已不多。
1946年,輔仁大學受內戰波及,面臨停辦。艾克教授與曾佑和女士拿到校方給予的一年補償金後離開了北京,去了最初來華時的廈門大學,後往香港,於1948年收到夏威夷大學的任教邀請,移居美國。
曾佑和夏威夷家中
據曾佑和教授回憶,離京前,他們收藏的近50件黃花梨傢俱留在了中國,分兩批交由在北京的英國大使館和德國大使館代為保管。
此外,一併留下的還有七十多箱的珍貴書籍。
新中國成立後,德國使館撤銷,艾剋夫婦存放於此的那部分傢俱就此下落不明,再無從追蹤。
令人欣慰的是英國大使館在撤走前,去信詢問傢俱如何處置,後來由於時間緊迫,艾剋夫婦將全部傢俱轉給了一位德國友人。
後來這位友人十分慷慨的又將東西全部歸還。而那些留在北京的書,後來都被沒收,至今也不知去向。
2006年曾佑和教授捐贈恭王府的那七件黃花梨傢俱就來自這一批輾轉保留下來的收藏。
曾佑和著《中國書道》英文精裝本,1971年
古斯塔夫·艾克著《中國書畫在夏威夷》,1965年
幸而我們現在的信息越來越發達,越來越對稱,艾剋夫婦當年流散的傢俱也一件件浮出水面,重現天日。
現藏上海博物館的黃花梨鳳紋衣架,是《中國花梨傢俱圖考》中收錄的最後一件傢俱實例,後為王世襄先生所藏,著錄於《明式傢俱珍賞》版圖166。
黃花梨鳳紋衣架 上海博物館藏
《中國花梨傢俱圖考》黃花梨鳳紋衣架
再如此例黃花梨條桌,就是艾克先生的舊藏,著錄於《中國花梨傢俱圖考》中第15頁,版圖14,現藏清華大學藝術博物館。
王世襄先生著述明式傢俱研究一書,其中乙78號的四面平條桌線圖,應該就是描摹自這桌子。
艾克先生離開中國時,顯然沒有帶走這張條桌,卻變成了原中央工藝美院的教具。
它是如何散佚,又如何被人發現,再被楊耀教授帶回清華園的?這期間的流傳故事,已隨着光陰逝去。
據陳增弼教授回憶,有一次艾剋夫人曾佑和女士去中央工藝美術學院,一眼看見這條桌,就對陳教授説:這是我家的!
除了這些流傳到博物館的傢俱,近些年的國內外的拍場更是時不時傳出消息,著錄處均標明是《中國花梨傢俱圖考》的傢俱。
2017年的嘉德春拍,就有一張黃花梨六柱架子牀,是艾克先生《圖考》一書中僅有的三張架子牀之一,更是艾剋夫婦最重要的收藏品。
明式傢俱泰斗王世襄先生也極為重視,特意將這張牀的線圖,編入其鉅著《明式傢俱研究》丙16號。
黃花梨六柱架子牀
然而,躲過無數劫難的黃花梨架子牀,竟在重回祖國懷抱的那一刻,遭受摧殘。
曾佑和女士於八十年代遷回北京居住。跟隨多年的傢俱,包括這張牀在內,也一起運回北京。
當時花費鉅額運費,委託美國運輸公司全程負責傢俱運輸。由於架子牀牀身過大,無法直接運抵屋內。
運輸公司工作人員竟然未經當事人許可,私自將牀腿鋸斷!致使幾百年古物遭此厄運!
2017年3月,佳士得亞洲藝術周也呈現了兩件《中國花梨傢俱圖考》中的實例傢俱。
上圖中陳設的這對黃花梨燈架原為安思遠舊藏,並且著錄於艾克先生的《中國花梨傢俱圖考》版圖116號。
下面所示這對南官帽椅同樣是瑪麗家族的重要陳設,並且著錄於艾克《中國花梨傢俱圖考》版圖82號。
相信隨着時間的推移,我們能看到更多當年著錄於《圖考》中的傢俱一一呈現,供我們觀瞻研習。
艾克先生的對中國傢俱的影響遠遠要大國我們的想象,重新研究、學習艾克先生對我們今天的傢俱發展是有極大意義的。
艾克先生 / Emil-Wilhelm-GustavEcke
最後再講一個小故事,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1946年,在北京前門大柵欄出現了一家西方人經營的以黃花梨傢俱為主的古玩店。
店主叫Charlotte Horstmann,其時她的先生在二戰中陣亡,又有孩子要撫養,於是就做起了黃花梨傢俱生意。
為什麼她會選擇黃花梨傢俱呢?
她的父母在上世紀初就在北京經營飯店,而艾克曾長期在她家裏租住,艾克對於中國古典傢俱的看法對她日後的選擇有深刻影響。
納爾遜藝術博物館
這位Charlotte Horstmann女士對於讓世界認識中國古典硬木傢俱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她自己的一些硬木傢俱收藏在七十年代整體出讓給了美國的一家博物館——the 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Kansas City。
這就是我們熟知的美國堪薩斯城納爾遜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而這個博物館裏,收藏有《中國花梨傢俱圖考》版圖47號的方桌以及版圖26號的拔步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