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復興 繪
今年國慶節前,從西天門通往祈年殿的大道和丹陛橋兩旁,擺上好多盆三角梅,成為天壇最為鮮豔奪目的花季,比祈年門兩側每年一度的菊花展還要壯觀。
前幾年國慶前後,天壇也置放這樣壯觀的三角梅,幾乎成為了天壇國慶的標配。這些三角梅,被工作人員培植得枝幹越發粗壯,簡直像一株株童話的樹木。玫瑰色的花瓣不大,卻開得特別張揚,密密地佈滿枝頭葉間,色彩豔麗得像她們奔放不羈的心情,微風拂過,猶如萬頭攢動的紫蝴蝶飄然垂落。如果站在丹陛橋上,往西望去,花團錦簇,像騰起玫瑰色煙霧,再遠處的磚紅色西天門,都顯得色彩有些暗淡。
國慶節前,為看三角梅,我去了一趟天壇;國慶節後,我又去了一趟天壇,還是為看三角梅。這幾天降温,還下了雨,颳了大風,擔心三角梅會落敗很多,沒想到,開得依舊旺盛。和我一樣來看三角梅的人,依然很多,不少人在花前拍照。
從丹陛橋下,往西走,大道兩旁的長椅上都坐滿了人,既能看花,也可休息。一直快走到西天門,才看見一個長椅上,獨坐一位老爺子在閉目養神,只好問可不可以在他旁邊坐下?他客氣地一伸手,説了聲請!我便坐下,掏出筆本,畫面前的三角梅和花前照相的一對老姐妹。
他瞥了我一眼,沒有説話。待我畫到一半,三角梅剛在紙上開放出來的時候,他對我説了句:畫三角梅呢!
我忙點頭稱是,説道:畫着玩!
他沒有接我的話茬兒,也沒有再看我的畫,接着閉目養神,似乎在想着心思。停頓半天,忽然冒了句:三角梅!好像不是對我講話,像自言自語。這讓我有些好奇,合上畫本,望了望他。
他看見我在望他,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我小心地問:您怎麼啦?
沒事!他又搖搖頭,用手指指我的畫本,又指指前面的三角梅的大花盆,重複説了句:三角梅!
三角梅,怎麼啦?
我猜想,三角梅肯定讓老爺子想起了什麼,好奇心,讓我追問道。
老爺子看出了我的心思,對我講起了三角梅的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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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暴發前兩年,老爺子的兒子在一所高檔社區買了一處二手房。之所以動心並果斷買房,是因為比同樣的房子便宜了二十多萬。一樓三居室,房後帶一個小花園,花園開有一門,可以經過花園直通房內。兒子很滿意,當場決定下手。房東是位老太太,對兒子説:我只有一個要求。兒子説:什麼要求,您説!
老太太拉着他走出花園門,緊靠門的籬笆前放着一輛酒紅色的老年代步車,車的四周被密密的三角梅包圍,三角梅不高,長在不大的花盆裏,正開着鮮豔的花。老太太指着車和三角梅,對兒子説:這車和這花,我請你能一直保留,到時候替我澆澆水,保養保養,如果冬天下雪,搬進屋裏去。
兒子有些奇怪,看這一圈三角梅開得不錯,但這輛老年代步車已經鏽跡斑斑了,為什麼不賣掉或處理它,還非要保留?
老太太説:這輛車是我家老頭兒搬到這裏來的時候買的。他一直想買輛車開,我對他説都那麼大歲數了,買車幹嘛?他説有輛車出門買東西方便,還可以帶上我到公園去轉轉。可我們原來的家住的地方窄,放不下一輛車。我們買的這房子也是二手房,地方寬敞了,停車沒問題了,他就又提起買車的事。在我們家,大小事,一直都是我拿主意,拿定主意,他也就不再説什麼了。只有買這個電動車,他一再堅持,我心想,都過一輩子了,就讓他也拿一回主意。二話沒説,立馬就買了車。誰想買了車的第二年夏天,心臟病突發,人就走了。
原來是這樣。兒子望望老太太,正和老太太的目光相撞。兒子忙把目光錯開了。
老太太接着説:當時,有好多人勸我説趁着車還挺新的,賣了吧。我不想賣,怎麼説,老頭兒活着的時候,是老頭兒的一個抓撓;老頭兒不在了,是我的一個念想。我就買了好多盆三角梅,把車圍了起來了。誰想到,第二年,花沒有死,還能開,挺皮實。我家老頭兒走了都快三年了,你看,這花開得還挺好的!
兒子明白了老太太的心思,連連點頭説:您老人家放心,我一定好好伺候這車和這花。您什麼時候想回來看看這車和這花,我保證它們還像現在一樣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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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講完了。我們都沉默了,沉默了許久。我的心裏很感動,為那位老太太,也為他的兒子。面前那盆碩大的三角梅前,人來人往,來拍照的人很多。秋風中,三角梅薄如蟬翼的玫瑰色花瓣輕輕抖動着,夢一樣,飄飄欲飛。(肖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