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乃作者獨家原創,圖片來源於網絡,如侵權請聯繫刪除劉禹錫和柳宗元的友情,遠遠地超過了杜甫和李白。我們是後世之客,以客觀之,只能認為杜甫和李白屬於關係不錯的詩友,維持這種關係的又主要在杜甫對李白的關心和關愛,尊敬和誇獎,這些都能從杜甫有關李白的十四首詩中看得出來。我們一直為中國詩空這一對最燦爛的明星最後居然未能互相照耀,而真的成了杜甫在《贈衞八處士》中所説的參星和商星,當雙雙陷入最困境的時候中斷了聯繫,甚至在李白客死當塗這麼一個重大的事件上,杜甫都無一詩相懷而感到深深惋惜。從杜甫一生都在為國為民擔憂,同時更為朋友擔憂的性格來看,這是一件讓人驚異以至驚疑的事。最後我們只好假設,杜甫還有一首第四次夢見李白的詩,夢中的李白千真萬確地死了,此詩不知何故沒有留存。
劉禹錫柳宗元和劉禹錫不是這樣。這兩個人一生有着太多的相同,在學歷上,同時赴京趕考,同時進士及第,同時入博學宏辭科;在仕途上,同時留任京官,同時結識二王,同時參入永貞革新,同時貶出長安,同時謫為遠州司馬,同時重詔回京,同時再放遙遠邊域,同時改任刺史;在寫作上,同是詩人,同是散文家,同是哲學家;甚至在出生上,兩人只相差一年或者只有幾個月,幾乎就是同齡人了。第二次外放,柳宗元是到比第一次永州更遠的柳州,劉禹錫是到比柳宗元的柳州更遠的播州,柳州是現今的廣西,播州在現今的貴州。柳宗元一見通知就大哭起來,不是為他自己,而是為他的朋友劉禹錫,劉禹錫家有八十歲的老母,如果跟兒子走,會拖死在半路上,如果不跟兒子走,會孤死在家裏,他想反正自己老母已經不在了,他願意和劉禹錫交換,寧可替劉禹錫遠赴播州。朝廷最後把劉禹錫改派連州,不能不説是因他的哭感動了鐵石心腸。
劉禹錫被貶朗州十年,柳宗元被貶永州十年,二人同時被召回長安,原木還有留任京城的一絲希望,但他不該去參觀花卉展覽,更不該回來作詩一首,這就又給他惹了麻煩。題為《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的這一首詩,他是這樣寫的:“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裏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新貴們聽出是譏諷自己這些小桃樹們,都是趁他支邊去了栽起來的,就在皇帝面前説他壞話,索性害他支得遠些,於是他就險乎兒支到了播州。
這一對難兄難弟再次踏上遙遠的征途,走到衡陽分手,柳宗元作《重別夢得》一詩相贈:“二十年來萬事同,今朝歧路忽西東。皇恩若許歸田去,晚歲當為鄰舍翁。”如果朝廷同意他們回家種田,兩個老漢以後就住在兩隔壁吧。劉禹錫也答詩一首:“弱冠同懷長者憂,臨歧回想盡悠悠。耦耕若便遺身世,黃髮相看萬事休。”劉禹錫同意柳宗元的這個想法,只要在一起,什麼都願意。但是,柳宗元沒有等到和劉禹錫住兩隔壁的那一天,他還沒到老漢,他才四十七歲,就要永別他的這位好朋友了。
在唐朝的大詩人中,能夠活到七十歲的劉禹錫似乎是最長壽的一個,而與他有太多相同的柳宗元,除了短命的王勃和李賀,以及非正常死亡的陳子昂外,也似乎是比較短的。尋找這裏的原因,不能全都找在被貶,比如常年在最艱苦的環境中工作,氣候異樣,水土不服,從身到心的摧殘,健康受到極大的影響。前面説了,在這方面,七十歲的劉禹錫和四十七歲的柳宗元多年相同。因此我們得繼續尋找,找到他們做文的風格,做人的性格,做事的態度。我們剛剛説完柳宗元的《溪居》,説他挨完打後捂着屁股説打得好,把他打到這個神仙住的地方來了,讓他塞翁失馬,因禍得福,佔了一個大大的便宜。
但他寫完這首五言,接着又寫了一首七言:“少時陳力希公侯,許國不復為身謀。風波一跌逝萬里,壯心瓦解空縲囚。縲囚終老無餘事,願湘西冉溪地。卻學壽張樊敬侯,種漆南園待成器。”在這首名叫《冉溪》的詩裏,他到底忍不住了,又本能地加入屈原的離騷派,嘆息自己跌了跟頭,成了一個假釋的囚犯。再從他的雜文、寓言、政論中,更可以發現在他奇詭的想象的背後,一顆心整日都在怎樣地激盪着。他其實是把一個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一個在寂靜的冉溪,一個在咆哮的黃河,一個是明裏的慶幸,一個是暗中的掙扎,一個讓別人看見他悠然的風采,一個讓他自己備受沉重的折磨。
劉禹錫跌完一跤之後,爬起來好像什麼都明白了。這一年是柳宗元死後的第七年,他從和州返回洛陽,途經金陵,看到秦淮河上的朱雀橋和岸邊的烏衣巷,慨然寫下《金陵五題》,其中第二首最能代表自己的大徹大悟:“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昔日無限繁華的朱雀橋邊,長滿了蓬亂衰敗的花草,顯赫一時的烏衣巷裏,斜照着快要落山的太陽,曾經在王導和謝安的府中翩然飛舞的燕子,如今跑到老百姓家裏做窩來了,這世界,就這麼回事呵!王導,歷仕晉元帝、明帝、成帝三朝,輔元帝司馬睿移鎮建鄴,聯絡南方,安撫北族。建國後拜驃騎大將軍諸職,與兄王敦分權內外,被稱“王與馬,共天下”,劉義慶的《世説新語》,作收王丞相一人故事八十四個。謝安,東晉宰相,淝水之戰晉方總督,以八萬之師打敗號稱百萬的前秦大軍。就連這等人物的豪門富户,而今又安在哉?
唯有真正的友誼萬古長存,人生得一知己,勝卻那金雀烏衣,王謝堂前。當劉禹錫猝然收到柳宗元的一紙遺書,同樣也是痛哭失聲,一邊派人去料理柳宗元的喪事,一邊寄書韓愈,請為他們共同的朋友撰寫墓誌之銘,然後花畢生之力捧起逝者的重託。他的作品本沒有柳宗元多,但他放下自己的作品整理而刊行柳宗元的,讓他最親愛的朋友與詩文一起永垂不朽。如同柳宗元短暫一生有不少文學的搭檔,劉禹錫也與柳宗元合稱劉柳,與白居易合稱劉白,與韋應物、白居易合稱三傑。白居易贈他一個稱號,“彭城劉夢得,詩豪者也,其鋒森然,少敢當者”。如將詩豪改其一字,成為文豪,贈給詩文雜論全能的柳宗元,那也是很合適的。
在中國民間,劉禹錫有一篇比名詩《烏衣巷》更有名的銘,名叫《陋室銘》,銘中“可以調素琴,閲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云云,可以看作是他的又一首無韻的自白詩。傳説此銘有個來歷,劉禹錫被貶和州,在縣衙當了一名通判,縣令安排他住在城南三間破房子裏,劉禹錫寫詩二句貼在門上,縣令知道了把他遷到北門,房子由三間減到一間半,劉禹錫又寫詩二句貼在門上,縣令知道了又把他遷到縣城正中,只給他一間小屋住着,劉禹錫這次不寫詩了,卻寫了這篇《陋室銘》這是傳説,劉禹錫被貶和州當的是刺史,再怎麼倒黴,級別也比縣令要高,而且唐朝也沒設通判一職。但從這件事裏我們可以看到他的淡然心態,他的確是把世間的一切都看破了。
劉禹錫的《烏衣巷》,表達了詩人貶官之後的大徹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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