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鄉村
鷓鴣寨畫卷
李金賢
東南沿海的深秋,漫山遍野的草木,不甘凋零,依然倔強而自信地表達綠色的意志。桃金娘的葉面上蒙着一層薄薄的粉末,粉末並不能遮蓋堅硬的綠色;枝頭上沒有采摘的小果子,剋制地乾癟成黑褐色,但也彼此守望,決不墮落。因山峯高聳而沒有必要特別高大張揚的松樹,針葉拱衞的松果,披着鱗甲,把艱難苦恨的歲月深藏心中。松樹掩護下的杜鵑,在這個季節裏,卻仍然綻放春天的笑容,輕聲細語地向到此遊覽的人們,講述鷓鴣寨的故事……
這裏是位於靈川鎮何寨邊一山頭上的鷓鴣寨。
鷓鴣寨在當地人的口語中,多稱鳥子寨。
大約先人在採集狩獵的生產生活中,與山川河流結下深厚的情緣,根據他們的經驗與認知,大部分的山峯坡嶺,總是依借禽獸取義命名,諸如鳳凰山、龍虎山、龜山、雞冠山之類。鷓鴣寨所在的山,也有人想象成一隻鳳凰。當然,説成是佇立守望的鷹,也未嘗不可。總之,鳥與山林本來也是渾然一體的,隨便就可以在古詩文中找到許多佐證的。
這個鷓鴣寨的名字,卻能引起人們獨特的聯想。俗話説“一山不容二虎”,那是指猛獸強烈的領地意識。而莆田方言中,卻有“一山頭一鷓鴣”之語,其意思也是“我的地盤我作主”,領地不容侵犯。
鷓鴣寨的故事,似乎能夠與“一山頭一鷓鴣”相聯繫。
據村裏的老人介紹,這何寨臨近海邊,本有一座防禦外寇入侵的寨子,名喚“東林埔寨”。明嘉靖年間,官民多次依靠此寨,抵禦倭賊入侵,後被倭賊攻破而譭棄。
以日本浪人(真倭)與中國沿海地區海盜(土倭)相勾結組成的所謂“倭寇”,於明永樂八年庚寅(1410)首犯莆田,至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的150 多年間,倭寇數十次侵擾莆田沿海地區乃至府城,給莆田人民帶來難以言説的創痛。莆田人民遭受的生命財產損失,不計其數。
正是在這 150 多年的抗倭鬥爭中,莆陽大地留下了許許多多與抗倭或倭難有關的遺址、遺蹟;莆陽子民用血淚記錄了一頁頁厚重的歷史。倭寇的暴行惡舉引得人神共怒,即如此地附近的東汾五帝祖廟,也有五帝爺忍無可忍,顯靈挺身,參與抗倭戰鬥的傳説。
鷓鴣寨即是一處抗倭遺址,是在東林埔寨譭棄之後易地而修建的。從現殘存的寨牆及石塊看,可以想像當年人們警惕張望海面船隻來往、嚴陣以待的緊張氣氛。
從何寨村落到鷓鴣寨,山嶺坡度較大,一路登山約摸需要一個小時,而當年村民拖家帶口、扶老攜幼、慌張撤離,其艱險自然更甚。但是,從建寨選址看,也能感受到先賢的眼光和智慧。這座面向東海的山峯,狀如一幅橫放的畫軸,兩側山嶺峭拔,中間山坡平整,在兩側山嶺與中間山坡相接,各構成一道狹長的澗谷;而在兩側的山峯之巔各建一座瞭望台,居高臨下,海面與平原的村落,一覽無餘,纖毫畢現。在火器還沒有普遍應用於戰爭的冷兵器時代,這裏的確是一處易守難攻的險要之處。在峯巔的山寨裏,只要準備足夠的糧食和擂木、滾石之類,亦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況且,縱然山寨失守,山後面腳下即是深廣的散溪裏腹地,疏散隱蔽,仍然可保平安無虞。
就是這樣一處本可萬無一失的工事,卻發生了“萬一”的慘禍。
原來,當年沿海百姓幾經躲倭賊“走反”,早已積累了避災遠禍的經驗。一般而言,賊是以侵財為主要目的,先是殺人威脅,驅趕鎮壓抵抗者,之後開始大肆劫掠。百姓隨時準備撤離,事先把財物細軟打成包袱,一旦事發,説走就走。但在倭亂年代,總有一些敗類充當奸細。因此,當倭寇入村一無所獲,惱羞成怒之時,奸細就及時通風報信,説是村民帶着財物躲在該處鷓鴣寨中,只要堅持圍困,待到寨中糧水不繼之時,山寨自然不攻自破。
果然,若干天過去之後的一個黃昏,蟄伏在山下村莊裏的倭賊細作,望見山寨裏出來幾位婦女,挑着水桶,慌慌張張地向山下走去取水。倭寇迅速行動,逮住了其中一位。倭賊使用慣用的殘忍手段,逼迫這位婦女帶路上山,臨近山寨又以該婦女要挾寨中鄉親,賺開寨門。倭賊一進山寨,曠日持久憋積的獸性瘋狂發泄,大行殺戮,寨中男女老幼數十人全部罹難,無一倖免。
太陽不忍目睹這人間地獄,掩面飲泣,躲在西山後面去了;昏慘慘的荒山野嶺上,殷紅的鮮血靜靜地流淌、凝固;岩石、草木,乃至嶺上的白雲,一時間都化作一片令人暈厥的褐色!
據傳,此後的若干年,每當鄉親的罹難之日,鷓鴣寨上就會陰風呼嘯,悲鳴嗚咽,日月無光,草木色變。每當此時,附近的村民無不毛骨悚然,屏聲靜息。直到離此不遠的張邊村(原名場邊)建了一座專門撫慰超薦冤鬼的萬善廟,萬善爺慈心大發,一併對這裏的數十名冤鬼給予安撫、超薦,這裏才恢復了昔日的安寧,山上的草木也重新煥發出生機活力。
如今,每年的春夏之季,山上的桃金娘、杜鵑花以及漫山遍野的叫不出名字的花兒,競相綻放,展現出東南沿海的堅強自信的風貌。鷓鴣寨周邊的松樹,雖然不見得特別高大,但身姿挺拔,針葉紛披,松果翠綠。以鷓鴣寨為中心的整座山峯,仍然保持畫軸的面貌,把對面東海上的萬頃波濤,點點白帆,把新修通的公路、鐵路及其路上奔來馳往的車輛,把天空的彩霞和村舍的炊煙,一無所遺地盡收畫面。
這是一幅何等令人為之動容的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