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寫首打油詩《我的失戀》,還暗暗諷刺了徐志摩
我的所愛在山腰;想去尋她山太高,低頭無法淚沾袍。
愛人贈我百蝶巾;回她什麼:貓頭鷹。
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心驚。
我的所愛在鬧市;想去尋她人擁擠,仰頭無法淚沾耳。
愛人贈我雙燕圖;回她什麼:冰糖壺盧。
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胡塗。
我的所愛在河濱;想去尋她河水深,歪頭無法淚沾襟。
愛人贈我金錶索;回她什麼:發汗藥。
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經衰弱。我的所愛在豪家;
想去尋她兮沒有汽車,搖頭無法淚如麻。
愛人贈我玫瑰花;回她什麼:赤練蛇。
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罷。
看過了“你儂我儂,忒煞情多”的婉轉甜膩,見多了海枯石爛,尾聲之約樣式的忠貞愛情,乍一讀魯迅先生寫的《失戀詩》,頓覺吃冰糖葫蘆般的酸爽清奇。
詼諧能寫打油詩,嚴肅能扛覺醒旗,魯迅先生的文筆跟思想,透露着睿智與幽默。仔細品讀這首詩,讓人不禁拍腿叫絕。一是題材,二是語言,三是內容,均是好玩至極。
愛情這麼美好並且温暖的東西,難道還有人會拒絕?
答案是“不!”
豈止很少有人會拒絕,甚至每人都會津津樂道,廣為傳頌。像西方的羅密歐與朱麗葉,中國的梁山伯與祝英台,《孔雀東南飛》中的“舉身赴清池,自掛東南枝”的悽婉,陸游與唐婉的“紅酥手,黃藤酒”的悽苦不得見。
我們懷着對王寶釧的苦守寒窯十多年艱辛的感慨,痛罵拋妻棄子的陳世美,讚揚革命情深的周總理與鄧穎超伉儷情深,愛情的典型,張口既來,比比皆是。
但是在我們的傳唱中,愛情佔據的成分多為是忠貞與熾熱。那為什麼文學戰士魯迅先生要寫這樣的打油詩來聲明關於愛情的觀點呢?
愛情自古以來被歌頌的不可磨滅,我們對於身處愛情當中愛而不得的人心懷悲慼,似乎感同身受。但是到了民國時期,文人興起對於失戀的哀傷感嘆,似乎將自己“求而不得”的文章發到雜誌上去之後,字裏行間繾綣的哀愁與難受是詩歌表達的一種抒發方式。
比如徐志摩,在追求林徽因不得之後,便以寫失戀題材的詩為抒發點,加上徐志摩筆下情感抒發的文字堆積眾多,所以繾綣中的個人感思被許多當時的作者所難以接受。
魯迅實際上對於無病呻吟,哀嘆增多的兒女情長的抒發並不看好,或者持相反的態度。從犀利的筆觸就可以看出,魯迅更傾向於有筋骨的硬性表達。
所以魯迅的這首失戀詩,也是對當時盛行的失戀哀愁進行反諷。愛情是可歌可頌的,但是增多了個人的情感抒發,倒是有些瞧不上的矯情,所以看大文豪懟小情感的打油詩,更是耳目一新的感覺。
新文化運動之後,興起一大批破舊革新的文壇戰士,從文字開始,由晦澀難懂的文言文向接地氣,通俗易懂的白話文進行轉變。
魯迅的古文功底是很不錯的,比如在《文化偏至論》中,便可以看出做學問的嚴謹跟文言文功底了得。但是新風氣興起後,看着流暢不矯揉造作的表達,更是得心應手。
劉半農在《教我如何不想她》中“土味”的表述,讓我們更覺得比“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佇倚危樓風細細”更為直白且富有想象力。
華為的主題曲,讓“黑夜給了我黑色眼睛,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唱遍了大江南北,歌詞帶着頗為不服輸的精神跟倔強,嘹亮震耳。
但是顧城還有一首詩:“萬歲!我他媽只喊了一句,鬍子就長出來了。”這樣短小而富有震撼力而且回味無窮的白話短詩,更激發出了白話文精悍的表達力跟想象力。
魯迅的《失戀詩》從語言表達上也是如此,“從此翻臉不認我”,似乎是一個市井小民的滑稽表情,看着喜歡的姑娘對自己進行的種種行為反應,帶着頗為不解與詼諧的意味。
魯迅在這首打油詩中,將自己的所愛擬在“山腰”“鬧市”“河濱”“豪家”,這些意象像極了《詩經》裏的“關關雎洲,在河之洲,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帶着遙遠、模糊、朦朧意味的地方,象徵給所愛的人處於跟自己有距離的地方,擬定了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似乎是可望而不可及,但是又處於煙火的人間,只是某些方面懸殊了一些而已。將自己的所愛進行固定的安置之後,便是“詩人”的努力了。
“想去尋她山太高”“想去尋她人擁擠”“想去尋她河水深”“想去尋她兮沒有汽車”,這些原因是詩人不能到達愛人面前的種種阻撓。
似乎兩人之間隔閡的不僅僅是一點半點的遙遠,也象徵了在一起的困難重重。既然在物質上是這樣的懸殊,那在感情的表達跟交流上,兩人是不是好一些呢?
“愛人贈我百蝶巾”,“愛人贈我雙燕圖”,“愛人贈我金錶索”,“愛人贈我玫瑰花”,無論是百蝶巾還是玫瑰花,都是我們對於美好的愛情的象徵。
中國古代的相思之物與製造眾多相思之情的物件莫不是姑娘親自刺繡的手帕跟頭上的一縷頭髮了。但是詩人回贈的是什麼呢?
“貓頭鷹、發汗藥、冰糖葫蘆、赤練蛇”。
看到這些,對於正常的人來説都會覺得奇怪。似乎都是平淡無奇甚至稀奇古怪的東西。都不能與雙燕圖這樣高雅的物件相提並論。
難道是對方在褻瀆我們之間的感情?
所以姑娘“從此翻臉不認我”,而“我”自己,竟然不知道什麼原因。
實際上魯迅先生表達的意思,包含着男女二人不在一個精神跟物質溝通層面的諸多問題。在物質上,姑娘被放在較高的位置,“詩人”要抵達似乎是很難,在精神上,心愛的姑娘以象徵愛情的美好之物相待,但是回報的是各種奇奇怪怪的東西。
所以姑娘並不理解對方的心意,而“詩人”更不理解為什麼姑娘不知什麼原因不理自己。
實際上“貓頭鷹”被我們譽為報喪的鳥,是不吉利的象徵,但是在魯迅先生的眼裏,貓頭鷹身上是展示的不懼黑暗,撕破安逸的勇敢的特徵,在魯迅先生的筆下是一種勇士的存在,所以將它回贈,象徵自己毅然決然的勇氣。
而“冰糖葫蘆”,是酸酸甜甜的果子,愛情當中並不僅僅是隻有甜蜜,相反是酸甜苦辣,百味交織,而且冰糖葫蘆也頗具有煙火氣息。
發汗藥象徵着不要被愛情衝昏了頭腦,要時時保持警醒。赤練蛇多次在魯迅先生的文章中出現,是人面蛇身的可怕之物,也象徵了對待感情要清醒冷靜。這樣的象徵在詩人的價值觀念下,是帶着美好而且理性的美好,所以將此以回贈之物送給對方。
但是姑娘並不知情於這些,相反,姑娘更會覺得莫名奇妙,自己的珍貴感情並沒有被好好重視。所以從此不再理會詩人,而詩人也難以理解自己將心中美好的東西呈現給對方的時候,對方為什麼不接納,反而不理會自己。
不在一個頻道上的溝通確實是很難。面對這樣的結局,魯迅先生最後一句是“由她去吧。”
不做挽留,不悲痛欲絕,不無病呻吟,反而是自如看透的放手。
既然不可得,不理解,為什麼還要反反覆覆沉浸在其中,每日經受失戀的折磨,而且還要千絲萬縷一般難以自拔呢?不如放手後做點正確的事情,放棄自己拔絲地瓜一般的粘粘膩膩。
魯迅先生在這首打油詩中,表述了自己對於失戀後的態度,側面也諷刺了那些經受失戀打擊後一蹶不振,不斷用寫詩抒發自己失戀之痛的詩人。
留有這些時間,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喚醒沉睡的國民,做一些有意義、有用的事情。或許在鋼鐵脊樑的眼中,像徐志摩這種婉約表達的詩人是真的消遣自己的感情,堆砌繁雜的詞語的。
看鋒芒畢露的大文豪,轉而寫起打油詩,也是反諷入木三分。不管是不是看不慣別人的做法所作,作為後輩,我們可從詩中學習到一種精神,該放手的時候還是淡然放手吧,不要糾纏沉浸於失戀,做點有意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