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略大參考
沒有渠道和品牌加持的愛彼迎,並不值錢。從競爭對手來看,途家和小豬短租分別背靠攜程和飛豬,都是強平台支持下的民宿業務。論發展前景來看,中國OTA平台有攜程、飛豬和美團,留給 Airbnb 做平台經濟的空間並不大,這極大限制了它在中國市場的想象力。
就在發佈“十年來最大更新”的兩週後,Airbnb 宣佈:關閉中國大陸本土業務。
根據官方公告,Airbnb 將完全下線中國本土的近15萬個房源和體驗業務,從7月30日起,暫停支持境內有房源、體驗及相關預訂,僅保留出境遊業務。
Airbnb 創立於2008年,於2014年在國內設立小規模團隊,2015年在中國市場開展業務,兩年之後給自己起了箇中文名叫愛彼迎。跟它同期想在中國“出道”的公司是Uber,都在中國做了一陣“國際練習生”,獲得一定的品牌認知度,然後走向了不同的結局:Uber中國被賣給滴滴,Airbnb 關停中國業務。
Uber和Airbnb,作為兩家搭乘共享經濟之風的企業,為什麼命運相差如此之多?
共享經濟説穿了就是做撮合資源、促成交易。像Uber,不擁有車,只是為客户的出行業務提供便捷服務,提升效率。Airbnb也是,自身不擁有不動產,只是撮合房源為客户提供住宿服務。
這其中,它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建立渠道和品牌。因為共享經濟企業就像房地產公司,錢是銀行的,地是國家的,設計和施工是外包的,它們負責打品牌,賣房子。
Uber和Airbnb的不同之處就體現出來了。
出行是高頻需求,Uber中國和滴滴當年可是拿着資本大錢打過巷戰的,它們搶市場,做渠道,爭做排名第一的出行平台。Airbnb 就不一樣,民宿遠沒出行那樣高頻,它在中國市場待了近7年,也沒能做成強渠道和品牌。
從競爭對手來看,途家和小豬短租分別背靠攜程和飛豬,都是強平台支持下的民宿業務。論發展前景來看,中國OTA平台有攜程、飛豬和美團,留給 Airbnb 做平台經濟的空間並不大,這極大限制了它在中國市場的想象力。
用户適配度也是始終未能解決的問題。比如投訴,Airbnb 的郵件模式,顯然與中國用户習慣的電話投訴或者線上客服溝通的方式,相去甚遠。
渠道和品牌都沒做起來,Airbnb也沒給自己找個流量充沛的中國“乾爹”,支撐業務發展。最終就是在市場和疫情的雙重衝擊之下,關停中國業務。
關停,而不是出售。這也恰恰説明了,沒有流量支撐的品牌,是假把式,不值錢。
02、在華七年2017年的一次財務合作,見證了 Airbnb 與中國市場曾經的甜蜜時光。
當時,首次實現盈利的Airbnb 發售了10億美元股份,進行F輪融資。對於已經進入IPO準備階段的公司來説,這既是公司最後一次尋求融資,也是投資機構們重要的“上車”機會。中國投資集團認購了約10%的股份,得以上車。
同年,Airbnb 聯合創始人兼首席戰略官柏思齊親自出任,成為中國區負責人。此時,距離Airbnb 成立,9年;距離它在中國市場正式開啓業務,2年。
Airbnb 選了一個不錯的時機進入中國,2015年,那是民宿行業在中國開始變火的時候。
2011年,靠近西湖的莫干山裏,炒到3000元的民宿供不應求,慕名而去的城裏人從不間斷。到了2014年,甯浩的《心花怒放》又帶火了大理民宿,民宿價格很快從每晚百元飆升至千元。更多向往詩與遠方的年輕人們湧向雲南、青海、西藏,當起了民宿老闆。
旅遊景區的火熱,也進一步帶動了民宿在全國的發展,越來越多的住房開始被主人改造成了民宿的樣子,進行短租。
2015 年11月 ,國務院辦公廳發佈《關於加快發展生活性服務業促進消費結構升級的指導意見》,提出“積極發展客棧民宿、短租公寓、長租公寓等細分業態”,並將其定性為生活性服務業,將在多維度給予政策支持。
此後兩年,民宿行業越發熱鬧起來。2016年一季度,全國多地民宿的入住率明顯高於星級酒店及其他類型酒店。同年,在攜程的資金支持下,有“中國Airbnb”之稱的途家併購了螞蟻短租,又整合攜程和去哪兒網旗下的公寓民宿業務,加重對共享住房業務的投入。次年,小豬民宿完成E輪融資,剛剛收購大眾點評的美團也正式宣佈切入分享住宿領域,上線榛果民宿APP。
2017年,中國民宿的市場規模達到145億元。愛彼迎也在這一年的後半年,迎來了業務轉折點。第三季度,愛彼迎用户較2016年同期的100萬增加了180%,中國成為僅次於古巴的全球增長第二大市場。
三年前的2014年第三季度,中國市場僅有1萬名客户在使用Airbnb的出境服務。
也是在2017年,Airbnb 超越Uber,成為首家盈利的新興科技公司,這一度被解讀為是中國市場帶來的紅利。春天,Airbnb有了自己的中文名,愛彼迎。
其中,最高興的人之一或許是柏思齊。他是Airbnb的三位創始人之一,也是Airbnb的首席戰略官。現在,他又有了個新身份,中國區負責人,他對中國市場寄予厚望,甚至承諾每個月必來中國一次。
據騰訊《潛望》報道,2018年,柏思齊一共來了12次中國,直到彭韜的到來才結束了他每月一次往返中國的國際飛行生活。那是他經過認真考察後,為愛彼迎中國區選擇的新負責人。
從2017年到2019年,是愛彼迎在中國的增長期,2019年暑假,愛彼迎在青海海西的客單中,客户數同比增長了9倍。但這樣的增長趨勢,並沒能長久持續。
因為它的競爭對手們更“卷”了。
2019年,中國民宿進入爆發之年,行業全年收入209.4億元,同比增長38.92%。其中,線上交易額相比2016年增長了4倍。除了中國旅遊業的迅猛發展,各大平台發力民宿生意,也是重要原因。
2019年初,短租平台小豬房源數量突破50萬,它開始嘗試以中國市場為據點,開拓全球出海業務,同時推出“先到後付”服務。途家也在2019年開始了訂單的增長,其中,鄉村民宿的訂單量增速超過200%,為鄉村房東創收超過5.5億元。此外,小豬和途家在此刻已經為自己找好了“大樹”——小豬的背後是飛豬,途家的背後是攜程。
愛彼迎與它們的差距開始拉開。
在中國市場,愛彼迎的房源量一直遠遠落後於國內主流旅遊平台,這為它後來的增長乏力埋下了伏筆。儘管愛彼迎的手機下載滲透率一度排名行業第一,但這主要受益於,國內第一批國內民宿的消費者,正是曾經使用過Airbnb海外服務的人。
説到底,彼時的愛彼迎吃的還是“老本”。
當民宿生意的競爭日益白灼化,愛彼迎的疲態也慢慢顯露。從2019年第三季度開始,其平台新增用户開始下降。2019年全年,Airbnb的全球整體營收為49.05億美元,其中,中國本土房源和體驗服務業務只佔整體營收的5%左右。
如今看來,這只是愛彼迎低落的開端。到中國大陸本土業務被宣佈放棄時,愛彼迎在Airbnb的整體營收佔比中,連1%都不到了。
03、不成功的本土化名字,在某種程度上預示了 Airbnb 在中國市場的結局。
與同為共享經濟的優步相比,Airbnb在本土化上明顯慢了一拍。在2014年進入中國市場的同時,Uber就推出了中文名”優步“,同時與支付寶合作,找到流量入口和支付工具。
Airbnb,這個英文單詞的讀法對很多中國消費者並不友好。然而,直到進入中國市場兩年後的2017年,Airbnb 才開設了入華後的首場發佈會,推出中文名“愛彼迎",並引入支付寶和微信支付。在此之前,Airbnb中國只支持 Paypal 等國際支付方式,連24小時中文客服都沒有。
Airbnb 並非不在乎本土化。2017年,它找來一名“土帥”葛宏,聘請他成為中國區負責人。
葛宏曾在Facebook和Google做過技術工作,加入Airbnb之初,他是中國產品和技術研發團隊的領頭人。但成為CEO後,管理層並沒有給予他完全的自由度。有媒體報道稱“愛彼迎”這一中文名葛宏並不喜歡,但最終還是管理層拍板,正式使用。
上任兩個月後的2017年8月,葛宏公開表示:“愛彼迎中國需要中國人來做,而不是美國遙控。”在離職後接受媒體採訪時,他還表示:“因為要藉助總部資源,在許多事情上要和總部溝通,做決定沒有本土公司那麼快。“
言下之意,愛彼迎權力太小,美國總部才是真正拍板的。
上任僅僅四個月後,葛宏就離開了愛彼迎。此後這一位置空缺了近一年,直到2018年,美國老闆柏思齊親自邀請創立過麪包旅行的彭韜接替。或許是吸取了教訓,這次,中國團隊開始有了直接向CEO彙報的機會,本土化進程也在加快。
2018年彭韜上任後,愛彼迎將房東的手續費從3%調整為10%,取消了房客的平台服務費。儘管羊毛最終肯定出在羊身上,房東們會通過提價的方式控制成本,但這樣的付費方式,顯然更能讓習慣包郵的中國消費者接受。
同年10月,愛彼迎上線微信小程序,試圖通過微信引流,同時也開始通過拼團、砍價紅包等接地氣的方式積累用户。
儘管2019年上半年業務翻了三倍,但彭韜的位子還是沒有坐長。2020年6月愛彼迎官方宣佈,新加坡人蕭錦鴻將全面負責愛彼迎中國業務的日常運營和管理。同年的敲鐘儀式上,彭韜也並未出現,雖然沒有明確的一紙公告,但彭韜的出局已經顯而易見。
在過去幾年裏,圍繞本土化上,愛彼迎做過許多努力,但始終水土不服。
這其中多少有些“傲慢”的成分。
根據騰訊《潛望》在2019年的報道,愛彼迎在2019年才開通微信支付,柏思齊對此的解釋是,人力有限,難以第一時間完成。而這位曾經每月飛一次中國的聯合創始人,雖然負責着中國區業務,但並沒有加入中國房東微信羣。去躬身瞭解真實的中國市場,也沒有為自己開通微信支付,因為那需要他辦理一張中國銀行卡,他覺得太麻煩了,於是選擇了在中國使用現金支付。
到後來,中國和整個亞太市場成了 Airbnb 的“拖油瓶”。
2022年第一季度,Airbnb全球訂單數相比疫情前的2019年有高達40%的增長,但亞太地區仍然未恢復到同期水平。Airbnb在財報中將其歸結於“該地區歷來比其他地區更依賴跨境旅行。”而跨境旅行也正是Airbnb退出國內市場後所保留的業務類型。
中國市場的情況比整個亞太市場更糟,Airbnb在財報中透露,亞太地區環比出現復甦,但不包括中國。據媒體報道,如今中國市場僅佔Airbnb營收的約1%。
Airbnb在歐美等市場起步較早,在2015年就擁有了3500萬用户。而國內民宿市場起步較晚,且大多依附O2O和OTA平台,如愛彼迎的競爭對手途家、小豬短租、美團民宿、攜程均背靠着美團、攜程這樣巨大的流量平台。
在其他共享經濟的如共享單車中,“紅藍黃”三家也均背靠螞蟻、滴滴、美團這樣的巨頭。而Airbnb雖然也嘗試過在微信小程序中導流,但始終沒有與一家巨頭實現更深的合作,找到那個強有力的靠山。
民宿行業本身在國內的市場規模也與歐美有所差距。
中國旅遊與民宿發展協會發布數據顯示,2019年國內在線民宿市場交易規模為209.4億元,同年Airbnb一家公司在美國市場的預訂額就超過了100億美元。兩個市場規模顯然不在一個量級。
這與兩國民眾的出行習慣不同有關。市場調研公司eMarketer的數據顯示,疫情前的2019年底,美國民宿市場用户數量達到5770萬,超過總人口的六分之一。而直到今天,“為什麼不住酒店”仍然是部分國內消費者對民宿的第一印象。
疫情對旅遊行業的影響更是壓死愛彼迎的最後一根稻草。
近兩年來,旅遊行業相關企業遭遇重創。攜程經過無數努力,終於把2021年的收入拉回到疫情前的56%,同程旅行為了控制成本,安排員工“上三休二”。
到了疫情的第三年,行業更加嚴峻。今年第一季度,第一季度,全國旅遊人次降低20%,五一假期下降30%。更糟糕的是,沒有人知道這個行業何時才能復甦。除了疫情的不可控性,民眾旅遊消費意願和能力的降低,亦是重擊。
在這樣的形勢之下,Airbnb 放棄營收佔比極低又復甦無望的中國大陸市場,也不失為一項合理的商業選擇。只是,它選擇的是關閉中國區業務,而不是像當年的Uber一樣,把中國區業務打包賣給對手。
這在某種程度上證明了,沒有渠道和品牌加持的愛彼迎,並不值錢。另一個可能也是,它並非不想,而是不能。
近兩年來,全國各地民宿大量倒閉,OTA平台也不能倖免。途家民宿被傳出裁員超過40%,投資它的攜程也連年虧損擴大。在旅遊行業的寒冬之中,愛彼迎環顧四周,發現已經沒有人可以接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