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有幾座山。青龍山、花山、四寶山、牧龍山、九頂山、玉皇山、黑鐵山等。羣山起伏,峯巒疊嶂,黑鐵山海拔246.6米。
黑鐵山史稱商山、西山。春秋戰國時期,齊國人開挖出鐵礦石,改變了山的命運。後來稱之為鐵山,再後來才得名黑鐵山。
我駕車十幾公里,頭一次從來到黑鐵山南坡。在十字路口,一條是較為寬闊的水泥路,沿着山腰,向東西方向延伸;一條路是大陡坡斜插向北,指向山頂方向。
我加大油門,無頭蒼蠅瞎闖,向山頂方向衝去,突然傳來“吱吱”的刺耳聲。我不禁一怔,急忙查看兩邊路況,一邊是陡坡,一邊緊貼着山體,路面寬2米左右,兩邊灌木叢生,枝葉茂密,探頭探腦佔據了大半個路面。
繼續向前,不知是否可以下山,而且“座駕”也會被剮蹭的稀里嘩啦。只好下車觀察周圍環境,探查下山的路,此時真後悔,明明不知道路,盲目瞎闖,自陷進退兩難境地。俗話講“天無絕人之路”,我走到車尾,發現車後10米左右路邊有一小塊坪地,於是急忙倒車,順坡而下,然後一頭紮了進去。總算“絕處逢生”,車子停好,我決定先探路;一是前面的路,是否可以繼續上山,二是是否有大一點的地,便於車子調頭下山。
我拿起登山杖,喝了一口水。徒步前行,山坡雖然陡峭,但是走在平整的水泥路上,不是十分的吃力,大約走了200米,開始下坡了,我懸着心裏即可放下。繼續前行,一塊標語牌映入眼簾,“護林防火,人人有責,嚴禁攜帶火種上山”,日曬雨淋,牌面已經褪色,字跡斑駁,我知道,上山的路口都有類似的警示牌,既然是上山的路,也是下山的路,警示牌旁邊有一處較寬闊的地坪,足以停下一輛車子。看來這條路是順着山坡劃了一條弧線,大概是防火護林的通道。
我放慢了腳步,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雖然已是晚秋,上午的秋陽,温暖如春,汗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秋風拂面,感覺十分的愜意。第一次依杖登山,確實助力不少,興致勃勃,掏出手機拍照,雖然沒有漫山紅葉,但是眼前一片紅葉,
陽光下分外亮眼,茂密的松林、落葉的桃園,低矮的灌木叢,泛黃的青草,一派山野本真的景象。
正準備驅車下山,耳邊傳來對話聲,年輕的父母攙護着五歲左右的小男孩,興致勃勃。“汽車,汽車上山了”。孩童指點着我停靠的車子,大聲地喊着。滿面紅光的年長夫婦倆,相互攙扶,就地取材,拄着幹樹枝,一行人沿着青石台階,順山而下。站在石階下,我抬頭觀望,目光相對,無意間禮貌地相互點點頭,石階上,一行人繼續往山下走去,洋溢着快樂與温馨,絲毫沒有疲乏的樣子。
陡峭的石階,一直令我發怵,平時上下樓梯膝關節就痠痛,每次旅遊,我的第一個要求就是,沒有長距離爬山項目。今天心血來潮,決定再次嘗試登頂的樂趣。於是,打消了即刻下山的念頭,鼓起勇氣,瞬時忘卻了沉痾舊疾 朝山頂攀登。一步、兩步、三步……,一邊默默地數着,一邊用力的抬腿,低頭看路,大約走了五十幾階,膝關節隱隱作痛,腰也有點痠軟,好在我穿戴了運動護膝、護腰。登上第一級平台,右轉九十度,可以望到山頂,稍作休息,繼續攀登,青石台階依然陡峭,我氣喘吁吁,大汗淋淋,幾乎是三步一歇,五步一停,攀上第二平台,槐樹、松樹等隨風搖曳,不知名的灌木環繞周邊,兩條青石長凳沉默不語,遊客大都在此稍作休息。眺望遠方。的城區的景象盡收眼底,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如同海市蜃樓一般。
五十多年前,放學後同學們結伴而行。山路上、溝壑間,在草叢裏、樹蔭下,肆意的蹦蹦跳跳,嬉戲打鬧,無拘無束。如同野兔一般的歡快。
夏天,槐樹花散發着沁人心脾清香,榆樹上掛滿一串串的碧玉似得榆錢,還有紅色、紫黑色桑葚等,我和小夥伴大飽口福,還有許多花蕾,也是我們的美味零食。有時捉幾隻螞蚱,躲進廢棄的石灰窯裏,吃一頓“山珍”燒烤。一兩隻“蛇虎溜子”竄出來,立刻追上去,看着它丟掉尾巴逃跑的樣子,十分的開心。討厭“草鞋底”也叫蚰蜒,它會鑽到耳朵裏,被刺一下癢癢的,有點疼。
有時突然,感覺脖子後癢癢的,以為是蟲子、草籽之類,用手一拍怪味刺鼻,拍到了“臭大姐”。
秋天,山坡上成片的山棗樹,結出紅色果實,樹上長滿了扎人的刺,我們從不畏懼,哪怕是長在峭壁上、深溝旁,紅紅的誘惑,也要鋌而走險。最為難得的是黑軟棗,紫黑色的果實,我們戲稱是“ 羊屎蛋子”。只有在深秋季節曬乾了,才美味可口,颯颯秋風吹落果實,樹下的草叢中,尋得十幾個顆粒飽滿的,也就心滿意足了。大部分已經乾癟,只剩下皮包骨頭。
那時上山的路,只是幾條人為踩出來的崎嶇羊腸小道。但是我們堅信直線距離最短,每次爬山都是徑直衝向山頂,大有披荊斬棘,無所畏懼的勁頭,磕破腿腳,劃傷手臂也不在話下。挖幾棵曲曲菜,在石頭上搗碎擠出汁,塗在傷口上,嚴重一點就把搗碎的曲曲菜敷在傷口上,用樹葉包上,再用狗尾巴草捆紮一下,繼續爬山坡、登峭壁。最小心,也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山棗樹等荊棘掛破衣裳。
磕磕絆絆,嘻嘻哈哈的爬到山頂,尋找着傳説的“海眼”嘴裏嚼着山棗,酸酸的有一點點的甜,把棗核用力吐出,面朝山谷,大聲地呼喊。狂野的喊聲,在山間迴盪,十分的愜意和自豪。
下山路上,偶爾鑽過果園的籬笆牆,摘幾個蘋果。呵斥從不遠處傳來,急忙逃出果園。嚼着僅剩的一個“黃金帥”,美滋滋、樂呵呵,冒險刺激,脆脆的口感,香甜的味道,如今回想起來口水潤喉。從山上回來最大的“收穫”,是褲腿腳、袖口、衣襟處,沾滿綠白色的蒺藜果,鋭刺扎入皮膚,非常刺癢
通往山頂的青石台階,如同山間懸掛着的冰瀑布,無聲無息。繼續向山頂攀登。只低頭看路,不抬頭看山,默默的數着台階,可以增加一點樂趣,淡化登山的勞累。當我數到183時,被一陣歡笑聲打斷了,“快、快,你又落後了。”幾位十幾歲的小朋友,相互追趕着,與我擦身而過,紅撲撲的臉蛋洋溢着頑皮、歡快的氣息。
登上山脊,山頂近在眼前。怪石嶙峋,灰白色的石灰岩夾雜着棕色,我手腳並用,在岩石縫隙間的委蛇小道,狼狽的爬到一塊較為平坦岩石上坐下。微風習習,汗水浸濕的後脖頸涼颼颼的。向東望去,歷盡滄桑的礦山盡收眼底。仔細地尋找紅磚平房,哪裏曾經縈繞着,慈愛的搖籃曲。子弟學校的大院依稀可辨,靜靜地,已經聽不到曾經的喧囂與讀書聲。
我緊緊靠着冷冷的岩石,站在最高處拍攝風景。隆隆的開礦炮聲,早已停息。清爽的風,秋陽暖暖,山的氣息依然令人寧靜,放眼四周,心曠神怡。坐在岩石上,尋覓青春的痕跡,已無影無蹤;礦山的煙火氣,依然升騰飄逸。
“媽媽。快看山下有湖。”耳邊傳來小女孩的稚嫩的喊聲,我不由自主向山下望去,那是歷經百年開採的露天礦坑,如今被礦渣填平,為保護環境,大部分覆蓋着綠色的防塵網,陽光下泛着藍綠色的光,不經意打眼一看,確實如同山水相應的一汪湖水。“那是礦坑,不是湖。”年輕的母親,邊回答邊在岩石上攀登,“媽媽小心點,危險。”小女孩小大人似的提醒着。
站在最高處,西邊是懸崖峭壁,東邊巖壁犬牙交錯,確實有令人不寒而慄的感覺。山下正在新建的高速公路隧道,從山底貫穿南北。我舉起手機,鏡頭對準山下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一磚一瓦,一草一木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卻是無比的温馨。工人新村、工礦區歷歷在目,巨大的礦坑,如同大山裸露的胸膛,飽經風霜,滋養着繁榮與富強。
記得小學五年級時,一天放學後,我和小夥伴到礦坑邊扔石頭,站在礦坑邊看不到坑底是否有人,只能看到火柴盒大小的“電鏟”。石頭拋出,落在岩石上即可傳出“嘭啪”撞擊聲。拋的遠一些,礦坑會發出一陣回聲,玩的忘乎所以,我撿起一塊扁平圓潤的石塊,閉上眼睛,使出吃奶的力氣扔了出去, “哎呀”一聲慘叫,我拋出的石塊,正中小夥伴的腦袋,鮮血順着濃黑的頭髮流了出來,急忙用手絹捂住傷口,狂奔下山,這次又惹禍了。
葉飄零,草已黃,霜染白髮,已經失去青葱的模樣,曾經的孫子成了姥爺。時光飛逝,眨眼間沒有讀懂山的容顏,時間漫長,寂寞中才想起從前有座山。
物是人非,時過境遷,如今礦上的孩子都進城上學,放學後結伴爬山已經成為奢望,他們可否知道黑鐵山,我們叫它“海眼山”,傳説山上有與黃海相連的海眼,黃海邊是我的老家。
此時我想起一首古詩,“偶來松樹下,高枕石頭眠。山中無曆日,寒盡不知年。”煮一壺陳皮老茶,孤獨冥想,歲月不是撕掉的日曆,而是悠然見南山的心境。身邊的景緻很美,登高望遠,五彩斑斕,不僅在地平線上,更在心底。
上弦月如同鐮刀般,掛在朦朧的夜空。回想白天登山的經歷,一個人登山,悠然自得,不會拖累他人,也少了許多的羈絆。月夜是寧靜的,山也寧靜。耳順之年,“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此時耳邊回想起,小心翼翼的下山時,忽然聽到的葫蘆絲《月夜》,温潤絲滑,沁人心脾。演奏者端坐石台,樂曲意味深長,縈繞空曠的山谷,閒情逸致,飄然若仙,燕雀低吟,草木蕭瑟,山更加寂靜。
偶爾讀到,唐代詩人長孫佐輔的《秋日登山》,感同身受,夢入其境。
逐勝不怯寒,秋山閒獨登。
依稀小徑通,深處逢來僧。
側石擁寒溜,欹松懸古藤。
明書問知友,興詠將誰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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