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緣

三山緣

儲福金
郭紅松繪

三山緣

江蘇鎮江焦山風景區美景。
陳 崗攝(人民圖片)

三山緣

金山寺。
王瑞稼攝

上一次去金山寺,大概是20年前的事了。我這麼多年,多與山水結緣,細想起來,不同國家與地區的寺廟也遊覽不少,有朝鮮、韓國、日本、印度、尼泊爾以及東南亞諸國的。名山大川名寺大佛見得多了,親近之心不減,相融之感已生。

再入金山寺。見大香爐上鑄有“江天禪寺”四個字。金山寺本就是江天禪寺,由清康熙帝題名而定,這裏延用舊稱。從大雄寶殿後拾級而上,登高至頂,到康熙帝題“江天一覽”碑前,放眼望去,經無數歲月的滄海桑田,長江水道不見了,眼下只有一片水面,四圍已是城市風光。

在慈壽塔上憑欄遠眺,焦山在東面江天之中。舊稱焦山為東浮玉,金山為西浮玉。焦山雄峙揚子江心,樹木繁茂,古寺掩映其間,人道“山裹寺”;而金山寺是圍山而築,人道“寺裹山”。以往也曾數次去過焦山,很愛那江邊倚山之道和山間葱蘢之色,覺得高僧大德的修行理應在如此清幽之處。

焦山寺名“定慧寺”,亦是康熙帝所題。康熙題這兩座寺名,頗有意味。蘇東坡有詩云:“金山樓觀何眈眈,撞鐘擊鼓聞淮南。焦山何有有修竹,採薪汲水僧兩三。”對金焦兩山的外形內涵作了比較。康熙以“江天”來題名金山寺,遼闊江天,其勢在外;又以“定慧”來題名焦山寺,禪修定慧,其藴在內。

金山寺自清代以來,已與陸地相連,但是浮於我意識中的金山形象,卻總是四周圍着水的焦山模樣,細想一想,這也許便是我登金山寺有陌生感的原因吧。實在是這些年看多了有關許仙、白娘子的電影和電視劇,產生出來的意象。銀幕與屏幕上的形象是立體的生動的,白蛇傳的故事少不了連着法海,連着金山寺,水漫金山便是圍着金山的四面江水升起來,捲上來,奔騰着滂潮激浪的喧嘯,挾帶着蝦兵蟹將的吶喊,而寺中的和尚們依然穩穩地坐着,敲着木魚……

下得塔來,想着要去看一看法海洞。法海洞舊時肯定是看過的,但在記憶中完全沒有方位了。及至尋到那洞,並非在隱蔽處,但洞中的容身之處也太小了。不免體味一下這法海,都説他管閒事也就罷了,偏偏管的是人家的好姻緣。最後惹得白娘子索夫不得,水淹了金山,犯了天條。反觀法海,也脱不了干係,總覺他太執著教條,有些不慧了。

但還是要為這金山住持法海説兩句話。禪宗為大乘佛教,講的是普度眾生。在洞裏悟了,還須到塵世中行履。他見着人妖孽緣,引許仙擺脱而走正覺之道,實屬苦口婆心。

再引出金山寺另一住持佛印來,佛印與蘇東坡有一段傳説:佛印問蘇東坡,我在你心裏是什麼形象?東坡答:一堆牛屎。蘇東坡問佛印,我在你心裏是什麼形象?佛印答:一尊佛。東坡的妹妹蘇小妹評點甚合禪理:心中有佛,見人是佛;心中有屎,見人是屎。

回到法海的道理上來,法海的心中,白娘子是妖,他既見妖,乃是他心中有妖,他非滅非除不可,心魔不消,何以成佛?

如此思來,天下的理都是理,而天下的理也都不是絕對的理。到焦山去靜一靜心,定生慧,會有一番了悟。

其實,許仙乃一凡夫俗子,與世上無數普通人一樣,只求一段緣。白娘子漂亮賢惠,對他一片痴情,更為他生了孩子,如此緣分怎捨得割斷?而今的年輕人,來金山便會想到這段讓人嚮往的緣,點上一炷清香,以求那美好的姻緣。

鎮江以三山聞名天下,金山、焦山之外,還有北固山。説金山求緣,焦山定緣,毫無疑問,北固山便是結緣了。

“劉備招親”的甘露寺在北固山。

甘露寺因孫劉聯姻結緣而聞名於後世,其實甘露寺在古時規模宏大,是名剎,寺廟建築特點與金焦兩山又顯不同,金山是“寺裹山”,焦山是“山裹寺”,而北固山是“寺鎮山”,以飛閣凌空之勢,形成“寺冠山”的特色。

説到招親,不免讓人有歡喜繾綣之感,但北固山卻是放眼天下、撫今懷古的所在。

劉備招親,結親的雙方,都懷天下之志。想當年,劉備、孫權勒馬山上,揚馬鞭指點江山,試劍之石上盡顯壯懷。傳説劉備初見北固山,只見它踞臨長江之濱,峭壁如削,形勢險固,不由嘆:真乃天下第一江山。後來,梁武帝到北固山時,直書“天下第一江山”六字,所謂英雄所見略同吧。

我登北固樓,前兩日還是陰雨天氣,眼下天色晴好,春意微綠,漫漫水面上浮着淡淡白氣,放眼遠眺,左岸見金山,右邊江水中有焦山,金焦相環北固居中,三山鼎足水面相通。

“滿眼風光北固樓”,北固樓上自然會想到南宋詩詞大家辛棄疾,他寫北固山感懷的兩首詞:《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實乃千古名篇。書不盡的金戈鐵馬,説不完的如虎霸氣,登北固樓,怎能不令人生髮一番思古之幽情。

多少情懷,無處尋覓;江水滾滾,千古悠悠。

北固山還有多景樓。多景樓為甘露寺寺樓之一,始建於北宋,原建於唐臨江亭舊址之上,取唐李德裕“多景懸窗牖”詩意。宋代書法家米芾為多景樓題匾,並作“多景樓詩”,詩中有句“天下江山第一樓”。此書法亦是傳世佳作。多景樓也是幾經興廢更迭,年代久了,古樓總是經自然風雨或經戰爭炮火,毀了再建。

登樓觀景,把欄杆拍了,思無數英雄在此抒懷。我駐步在一座碑前良久。那是一座詩碑,碑上詩文系日本使臣阿倍仲麻呂所作。阿倍仲麻呂漢名晁衡,是遣唐留學生,在中國長安進唐太學讀書,後考中進士,與王維、李白等唐代詩人多有交往。再後晁衡受命為唐使,與鑑真大師及日本使臣東渡,途中船泊揚子江畔。夜晚月光皎潔,晁衡寫下了這五言詩《望月望鄉》:“翹首望東天,神馳奈良邊。三笠山頂上,想又皎月圓。”

晁衡的這首《望鄉望月》,在日本幾乎家喻户曉,廣為傳誦。其詩句平白明瞭,卻極富意象。好文字自是樸實無華。晁衡寫這首詩時,已在中國生活了36年,結緣甚深,是真正的中日友誼使者。然而此次晁衡回國途中,卻遇上天災人禍,當時,長安誤傳晁衡溺死,李白為此寫了《哭晁卿衡》的詩來悼念他。

可見兩國詩人情緣長存。

(儲福金,發表及出版長篇小説14部,中、短篇小説200餘篇,散文集3部。部分作品翻譯成英、法、日、俄等國文字。曾獲莊重文文學獎、江蘇省政府文學藝術獎、《小説選刊》年度大獎、百花文學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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