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輝:“祖國需要處,皆是我故鄉!”

王輝:“祖國需要處,皆是我故鄉!”

小欽島上很多老人腿腳不便,王輝經常揹着出診箱去家中為老人們治病。圖為王輝在宋美蘭老人家中聽診。光明網記者 常世林攝

在蒼茫的渤海深處,有一座奇峻的海島,它位於遼東半島最南端和膠東半島最北端的中間,彷彿祖國版圖上“雄雞”嘴裏銜着的一顆珍珠。

這座島叫小欽島,隸屬於山東省煙台市。大海賦予它詩畫般的風景,卻也阻隔了往來的便利。大風、暴雨、海霧……一年裏三分之一的時間,這裏航路斷絕。青壯年一撥撥離開,2021年,島上常住人口只有400餘人,平均年紀接近60歲。

在海島生活,最怕的是生病。多少年來,小欽島缺醫少藥。一旦有病,只能靠偏方土法或赤腳醫生開的幾粒藥片。稍大的病,就得搖着船去周邊條件稍好的島。遇上停航,十病九扛。

2008年11月2日,風大浪急,一位個頭不高的姑娘拎着行李上了島。她叫王輝,剛剛從山東中醫藥高等專科學校畢業,是“三支一扶”志願者。從那天起,她在島上一待就是13年。

“大醫院裏多個小護士,跟海島上有個我,能一樣嗎?”

船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航行。近五個小時過去,劈浪前行的興奮感快要消磨殆盡,一座直角樣的小島才出現在記者眼前。

島上房挨房、户挨户,幾十户人家擠在只有1.1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走近衞生院的二層小樓,胖乎乎的王輝迎了出來,像只喜興的“招財貓”:“風平浪靜,你們撞了大運!”

13年前的上島路,王輝歷歷在目,從小在內陸生長的她“暈得跪在艙口直吐”。

“自家孩子都往外跑,外來的閨女能待住?”王輝回憶,島上此前也來過“支醫”的,不到一個月就走了,當時沒人相信她能留下。

是啊,沒在海島住過的人,哪知道島上的苦!

潮濕、大霧是家常便飯。嚴重時,不光牆上冒水,牀上被褥都能擠出水。晚上睡覺,常有蠍子、壁虎、蜈蚣爬到牀上,讓人心驚肉跳。全島人吃水就靠一口老井裏的苦鹹水,喝到嘴裏像放了鹽,洗完的頭髮像鋼絲般支稜着。

工作同樣不易。衞生院檢查儀器短缺,更沒有分科診療。原來的赤腳醫生剛退休,只有一個小護士。王輝來之前,雖在城裏的大醫院實習過,但西醫知識和實踐經驗的不足,還是讓她覺得內怯。

最大的“敵人”,還是孤獨。全島沒幾個同齡人,手機信號不好。漫漫長夜,只有孤獨的燈光和“嘩嘩”的海浪聲為伴。

離開嗎?難以名狀的失落感,跟之前“大幹一番”的想法形成了極大反差。實在受不了的時候,王輝就跑到海邊,衝着大海“啊啊”大喊。

一天深夜,衞生院的大門“咣噹”一聲被撞開,一位白髮老人癱倒在地:“俺兒子在碼頭讓拉網機器把胳膊、腿都攪斷了,求求你救救他吧!”

抓起急救箱,王輝一溜小跑直奔碼頭。第一眼,就看見了受傷者暴露在外的肘關節和變形的前臂!天吶,胳膊、小腿多處骨折,鮮血直流,肉連着筋還在悠盪着。從未見過這種場面的王輝有點蒙,頓了一下才鎮定下來。止血固定、申請救援……幸虧搶救及時,老人兒子的胳膊和腿保住了!

“要是我走了,再有這種事,誰上?大醫院裏多個小護士,跟海島上有個我,能一樣嗎?”擦乾淚,立志學醫濟世的姑娘一咬牙:不走了!

三年志願服務期到了,王輝沒走,又續了一期。又三年過去,她還沒走,考上了島上衞生院的事業編——小欽島從此有了正式的大學生醫生,有了生命健康的守護人。

“自家閨女也不過如此!”

記者登島第二天,下雨了。墨雲翻滾,黃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打在海面上,升騰起一層濛濛的薄霧。

航路被封,本就安靜的海島更靜了。清晨7點多,小欽島衞生院裏,就一片喧譁。

海帶養殖場的工人老徐來了。前幾天搬貨時,手被船板狠狠夾了一下,腫得老高。

“都發炎了,咋才來?!”抽膿血、撒藥粉、包紗布,王輝嘴上嗔怪着,手上一連串動作很是嫺熟。

“王輝!換藥了!”這邊還沒忙完,輸液室裏又是一聲招呼。

胖乎乎的王輝走起路來大步流星,記者小步碎跑才跟得上。耳邊,全是患者的讚揚聲:“別看俺王輝不是教授不是博士,在俺們心裏,她厲害着呢,頭疼腳疼都會看!”“俺每次去蓬萊閨女家住,哪不得勁,還是掛電話給王輝!”

作出選擇,是因為信念。向下紮根,則考驗意志。

“踏踏實實幹,才能得到老百姓認可。”這些年,王輝一直住在衞生院,24小時隨叫隨到,累計接診6萬多人次。一有空閒,就鑽研病例、提升醫術。如今,島上哪個大姨啥病史,誰家大爺吃啥藥,她一清二楚,還得了個“島上120”的稱號。

82歲的宋培成老人至今記得這樣一幕:“去年冬天下大雪,俺老伴鼻子出血。晚上10點多,齊腿深的雪呀,王輝蹚着就來了。俺王輝,行啊!”

“自家閨女也不過如此!”多年前,吳榮傳大爺的老伴突發性腦溢血成了植物人,吃飯全靠流食鼻飼,兒女不在身邊,他照顧起來很是吃力。王輝就主動接過了餵飯護理的工作,一天三頓,風雨無阻,一干就是7年。出了一輩子海,再苦再累,老人從不掉淚,説起這些卻濕了眼眶。

這麼多年,衞生院護士換了幾茬,王輝一直是唯一的醫生。除了過年回家,很少出島。她不在的那幾天,淳樸的漁民們常會念叨,王輝是不是不回來了?小護士出面“澄清”了,他們才放下心。

金盃銀盃,不如老百姓的口碑。13年傾情付出,小欽島成了王輝第二個家,王輝成了島上最有存在感的人。

“只要有意義,爸媽就理解我。”

跟着王輝走在島上,可神氣了!走到哪家門口,都招呼記者進去玩。拉呱起王輝的好,就收不住嘴。

“現在是休漁期。你等開海了再來,老百姓打上啥好吃的,都捨得給我。”王輝難得地向記者“炫耀”。

站在日夜守護的小島上,她也時時眺望家鄉。這些年,父母年紀大了,她打電話的次數多了,説話也更軟和了。“為人子女,怎能不想家?但只要有意義,爸媽就理解我。”王輝説。

被漁民無盡的信任和父母温暖的親情滋養着,王輝把生活過得鬱鬱葱葱——島上通了海水淡化系統,衞生院一樓窗台上,綠的草玉露、粉的桃美人,全是她養的多肉植物;她還得意地向記者“顯擺”手上的紅色手鍊:“剛網購的,到貨不比北京慢幾天!”

2019年,王輝被評為全國“最美基層高校畢業生”,上北京領了獎,也結識了一羣有着共同志向的朋友。微信羣裏,小夥伴們常常分享近況和感受。同頻共振中,她對“為什麼留在海島”有了更堅定的信念——那是篤志踐行“醫者仁心”初心的幸福,是“體會被真切需要”後的驕傲,是“祖國需要處,皆是我故鄉”的豪情,也是“經歷過千錘百煉,以後見再大的風浪也不怕”的成長。

這幾年,衞生院的硬件設施越來越好。已是院長的王輝摩拳擦掌,對人生充滿期許。

“島上濕氣重,我想好好提升下針灸技術,減少患者痛苦。”前不久,她跟母校老師商量,通過視頻教學“再回爐”深造。她還聯繫母校,把小欽島當作了師弟師妹“三下鄉”的實踐基地。眼下,第一批實踐隊員正在島上義診、送藥。

“沒來前,覺得海島生活很苦。這幾天,看到師姐被這麼多老百姓需要、信任,才覺得這樣的青春真酷!”00後女生徐帆對自己的青春之路有了新的憧憬。

採訪臨近結束,一直不讓我們進她宿舍的王輝,終於敞開了房門。

簡易的鋼筋牀,老舊的寫字桌,隨便扯根繩子來晾衣服。要是早幾天,我們一定會像初來感嘆海島之小一般,嗟嘆陋室之陋。可當走近王輝的內心世界,就會理解,她為何作出這樣的無悔抉擇——

她的天地,不在這陋室之中;

她的青春,綻放在質樸的島民心間。

(光明日報記者 鄧暉 趙秋麗 光明網記者 常世林 本報通訊員 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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