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沿着深山溝裏的一條公路行駛着,連綿的山峯像巨浪般迎面撲來,晶瑩的溪流如銀線般向後飄舞。大地上下,一片秋色。大約過了個把時辰,車子在一個山腳前的平地上停了下來,抬眼望去,一塊挺立的巨石上鐫刻着五個鮮紅的大字:天下第一家。
德安義門陳遺址到了。
這是一個在中華民族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家族,創造了歷時332年、傳承15代、一共3900餘人不分家的歷史紀錄。在這麼漫長的時期內,這麼多人聚族而居,財產共有,一起生產,一起生活,有飯同吃,有酒同喝,平等相待,和睦相處。這不能不是人類社會的一個奇蹟!
這是一個跨越了唐朝、五代十國和宋朝三個時期久盛不衰的大家族。而這段歷史的前半期正是天下大亂的時期,唐末軍閥混戰,五代十國爭雄,神州上下,烽煙四起。但義門陳家族卻逆勢發展不斷壯大,不僅沒有被長期的戰亂所擊垮,而且打破了一個大家族會隨着改朝換代而衰亡的魔咒。這不能不是中國家族發展史上的一個神話!
我原以為,這麼一個神奇龐大的家族,肯定坐落在古代的交通要道上,肯定聚集在山區的一片開闊地中,肯定會有不少的陳姓後裔仍在這裏繁衍生息。但眼前的情景卻完全相反,他們的故地在一條狹窄的山窪裏。不要説在古代,就是在交通發達的今天這裏也是十分偏僻的。現在雖然有個義門陳村,但姓陳的人家只有屈指可數的幾户,幾棟水泥房子建在路邊,顯得孤獨而又寂寞。
歷史和現實的反差竟然如此之大。我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慨:這難道就是當年那個興旺空前的義門陳嗎?
據有關史料記載,義門陳最繁榮的時期,樓閣亭台,聳延四方,旌旗映日,玉柱連雲,在方圓二十多里的範圍內,各種各樣的精美建築遍佈在青山綠水之間。如果把巍峨寬大的正宅比作月亮,那麼諸如望迎亭、旌表台、議事廳、百柱堂、大公堂、擊鼓樓、鞦韆院、東佳書院、御書樓、東皋祠、九里殿、百嬰堂、百犬牢、酒坊等大大小小的建築就像撒在遠遠近近的星星,相互遙望着、呼應着、映襯着、閃爍着,發着不同的光。我心裏暗自思忖,這麼多的輝煌建築,怎麼會消失得如此徹底,以至無蹤無影,連一點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是歲月這把刀子的無情砍削,還是人類自己的踐踏和摧殘?
在翻閲了有關資料後才知道,義門陳的建築,有些是在自然的風雨中倒塌的,有些是被人類的掠奪和戰爭毀滅的。僅宋代以來,義門陳就經過了三次大的破壞。第一次是在南宋建炎三年(公元1129年),流寇李成帶着一幫匪徒,衝進義門陳,大肆搶劫財物,砸壞房屋,留下一片狼藉揚長而去。第二次是不久後,金兵南下,德安淪陷,因抗金名將陳士尹是義門陳的後裔,兇惡的金兵對義門陳故里進行瘋狂的報復,幾乎將所有建築夷為平地。後來雖有所修復,但往昔的輝煌一去不復返了。第三次是元末農民起義,朱元璋與陳友諒大戰十八年,最後在鄱陽湖打敗了陳友諒,為了泄恨,朱元璋下令對陳友諒祖居地義門陳先後兩次焚燒和血洗。一夜之間,義門陳便成了一片火海和廢墟。中國古代有個成王敗寇的頑疾,勝利的一方總是對失敗的一方毫不留情,非得把其一切剷平,讓其在地球上徹底消失不可。
幸好幾年以前,德安縣車橋鎮在當年義門陳正宅的附近重建了大公堂,使人們得以依稀管窺這個大家族的些許面貌。這是陳氏家族祭祀祖先的祠堂,坐落在一個小山壟裏,整個建築順着地勢向上遞進。最前面是一個廣場,面積不大,卻很精緻。從廣場沿着石階拾級而上,是一個長方形平台,兩根漢白玉圓柱擎天屹立,上書對聯一副:聚族三千口天下第一,同居五百年世上無雙。接着便是大公堂的正門,紅牆灰瓦,飛檐翹角,大門上面懸掛着“義門陳氏”匾額,四周金龍圍繞,盡顯高貴堂皇。大門前有一口水井,井水清澈甘甜,四季不涸。據説懷孕的婦女喝了這井裏的水一定會生男孩。穿過正門,可見一小段灰色的殘損磚牆,中間有一個大理石門,看上去有些年頭但不像是宋代的遺存。再往上的最高處就是陳氏祠堂,裏面供奉着義門陳的歷代先祖。在祠堂四周,十四棵古柏樹和一棵皂角樹蒼然挺立。大公堂兩旁的建築是義門陳文史館。牆上的那一行行文字和一張張圖片,清晰地記載着義門陳家族的發展軌跡和脈絡,這也是中華民族家族文化的一幅縮影。
我無法想象當年義門陳建築的原貌,但眼下的這座大公堂,無論是所處的地點還是建築本身,都顯得小氣逼仄,與義門陳大家族的名氣很不相稱。
二
唐朝太和六年,即公元832年。
對於義門陳家族來説,這是一個永遠值得銘記的年份。
這一年,在江州為官的陳旺,攜着全家老小,開始了一次非同尋常的遷徙。
陳旺此前居住在江州甘泉鄉齊集裏杖遷坪,也就是現今九江市柴桑區獅子鄉牌樓村。這是他祖輩陳伯宣選擇的居家地。陳伯宣出生在福建,年輕時隨着父親遊覽江州廬山。由於自幼愛好僻靜,又博覽經史,因而一登上這座峯巒,他就被這裏優越美麗的環境迷住了。他見“彭蠡浸其左,九江注其右,豫章都其南,潯陽宅其北。山高水澄,秀甲他郡”,便在廬山聖治峯下的龍潭窩結茅隱居,一邊過着遠離塵世的生活,一邊註釋司馬遷的《史記》,並最終於唐開元十九年(公元731年),在廬山腳下的杖遷坪定居下來。他甚至對他的子孫叮囑道,這是一塊要出“王侯將相與三公”的風水寶地,一定要在這裏紮根傳家,讓陳氏家族在這塊土地上繁衍興盛起來。
既然這是一塊有利於子子孫孫的福地,陳旺為什麼還是要另覓他遷呢?
也許是杖遷坪就在廬山腳下,離江州太近,而江州就在長江岸邊,鄱陽湖畔。陳旺嫌這裏嘈雜太多,煩擾太多,是非太多,禍殃太多。從秦皇橫掃六合、統一海內開始,江州一帶就是兵家的必爭之地,多少戰火在這裏燃燒,多少馬蹄在這裏踏過,百姓受盡流離失所之苦,家家受盡兵燹劫掠之害。特別是這時的大唐王朝,雖然安史之亂平息不少時日,但社會還未從戰亂中恢復過來,人們還處在對於刀光劍影的恐懼之中。而更為糟糕的是,這場戰爭過後不久,另一場戰火又熊熊燃起,全國繼而陷入藩鎮割據殺伐的血泊之中,整個唐王朝風雨飄搖,敗象百出,昔日經濟繁榮和社會安定的景象不再。作為緊挨江州的廬山,自然也被戰亂的雲煙籠罩,已沒有一片平靜的山林,沒有一條幽靜的峽谷。所以,陳旺他要離開廬山,離開江州,遠離紅塵,遠離眾人,到一個更遠的地方去,到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去,到大山深處去,那裏沒有喧囂,沒有戰火,可以安頓身心,安頓靈魂,可以過上穩穩當當安定舒適的生活。
也許是受了中國歷史中隱士和山林文化的影響。陳旺是進士出身,是個標準的文人士大夫,他對中華民族的隱士文化非常熟悉。許多有志之士逃避亂世,躲開王朝,山林往往是他們最好的去處。中國最早的隱士可以追溯到堯舜時代的許由。堯帝想把位子傳給他,許由當場嚴詞拒絕,並逃到箕山隱居。堯帝又想請他出來擔任九州長官,許由又跑到潁水邊洗耳,把自己隱藏得更深。他的這種崇高氣節贏得了後世的尊敬,因而被稱為隱士的鼻祖。爾後又有東漢時期劉秀的好友嚴光,年輕時兩人同牀共枕。劉秀做了皇帝后,遣使備車,幾次上門,請他出任諫議大夫,嚴光不從,悄悄隱居到富春山讀書垂釣去了。當然,在江州出生長大讀書為官的陳旺,更是對前輩老鄉陶淵明這位大隱士情有獨鍾。在昏黃的油燈下,他不知多少次讀罷《歸去來兮辭》《歸園田居》和《桃花源記》掩卷遐思,憧憬着“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的那種超脱與寧靜;憧憬着“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那種愜意與悠閒;憧憬着“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的那種和諧與從容;憧憬着男女老少,怡然自樂,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那種世外桃源般的自由與自在。所以,陳旺決心要像陶淵明那樣,“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他毅然決然地向着廬山以南的另一座大山裏走去。
這座大山就是橫貫江西西北部、蜿蜒逶迤幾百公里的九嶺山脈。
陳旺帶着家人在崎嶇曲折的羊腸山道上艱難而行。大約走了一百多里,在一條深深的山溝裏,陳旺被這裏的景色陶醉了,只見青山飛峙,林茂草豐,水碧泉清,鳥語花香,兩邊的山巒盤亙出兩條巨龍,擋住了外面的世界。陳旺大喜,這裏不正是自己心中憧憬的那個桃花源嗎?於是便停下腳步,卸下行裝,在這裏依山建屋,安家紮根和立業。
這個地方叫艾草坪。其時屬於江州府蒲塘場太平鄉常樂裏,如今為九江市德安縣車橋鎮義門陳村。
義門陳家族的歷史,就這樣在這裏開啓了,而且開啓得是那樣簡樸平靜,悄然淡然,沒有鑼鼓齊鳴,沒有鞭炮聲聲。
陳旺也就成了義門陳的肇基始祖。
三
在中華文化中,人們十分重視人的名字。一個嬰兒出生後,對於究竟起個什麼樣的名字,長輩們常常要搜索枯腸,煞費苦心。因為名字的好壞,往往暗含着本人乃至家族的命運。老輩給陳旺取這個名字,其寓意當然十分明顯,那就是希望陳氏家族興旺發達。
但是,世上的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人們希望的事情,卻總是不能如期而至。在遷至艾草坪的很長時間內,陳家的人丁並不興旺,從陳旺開始連續四代都是單傳。在醫學極不發達的古代社會,一個家庭幾代都是獨苗,這是非常危險的。全家人為此十分焦急和擔心。然而,就在陳家傳至第五代時,突然峯迴路轉,柳暗花明,陳旺的重孫陳青,連生了六個兒子。從此,義門陳人丁興旺,子孫滿堂,整個家族迅速地發達昌盛起來。
陳旺的名字終於顯靈了,應驗了。
按照常理,一個家庭如果子女太多,父母就要考慮給他們分家。但陳青沒有這樣做,六個兒子雖然先後結婚和生子,陳青卻讓他們生活在大家庭裏,無論是日常生活還是耕讀大事,都統一安排,統一調度。陳青作為一家之長,全面負責和管理大家庭的所有事務。
由此可見,義門陳不分家的真正歷史是從陳青開始的。他成為義門陳的第一任家長。
在鼓勵子女獨立和時興小家庭的現代社會,人們也許很難理解陳青的主張和做法。但在一千多年以前,這是一種十分正常和自然的現象。從東漢時起,不少豪門大户,歷經多代都不分家,有的即使分家,也住在同一個地方。特別是這些豪門大户都是很有影響的官宦世家,出過許多將相諸侯。可以説,世族大户是顯赫和力量的象徵,是繁榮興旺和傳至久遠的保證。與義門陳同時多代沒有分家的就有張氏、李氏、裘氏、王氏等十多個大家族。唐朝進士出身且為朝散大夫的陳青,對中國歷史上和當時的豪門望族的情況應該非常瞭解。所以,他做出不分家的決策,絕非一時心血來潮,隨意而定,而是一個深思熟慮之舉。
陳青不讓兒子們分家,也許還有文化意義上的考量。陳青是一介儒生,飽讀儒家詩書。他和天下所有的儒生一樣,都十分推崇“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政治理想,都向往建立一個人們共有共享的大同社會。這個理想社會是個什麼樣子呢?由西漢戴聖輯錄、編撰的《禮記》做了詳細的闡述,原文是這樣説的: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閉,是謂大同。
短短一段文字,把一個大同社會描繪得躍然紙上。為了實現這個理想社會,多少中華兒女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探索,多少仁人志士付出了悲壯慘烈的代價。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在幾千年來的中華大地上,不時呈現的卻是朝代更替、戰亂頻仍、生靈塗炭、百姓倒懸的悲慘與黑暗,“天下為公”的大同社會如同鏡中月、水中花一樣虛幻縹緲。面對此種狀況,陳青心想:既然這種大同社會在一個國家不能實現,那我就在自家試試,把全家建成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平等,和睦共處,“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義、婦聽、長惠、幼順”的世代和諧大家庭。文化的奧秘就在這裏,當其內化為一個人或一個民族的價值觀和信仰時,就會產生不可阻擋的力量,激勵着這個人或這個民族奮勇前行,就是失敗了也在所不惜。我想,這大概就是陳青做出不分家主張的最深層原因。
義門陳堅持長期聚居不分家,與歷朝皇帝對其的旌表也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經濟學裏有個馬太效應,意思是強者更強,弱者更弱,好的更好,差的更差。似乎這個效應也奇妙地體現在陳氏家族上。到了唐朝中和四年(公元884年),陳家人口增至差不多二百人,家道也非常紅火,不覺成了當地的望族。陳青的孫輩陳崇已是第三任家長。這時,雖然黃巢發動的推翻唐王朝的戰爭失敗,但全國社會矛盾仍然十分尖鋭。為了安撫民心,穩定局面,朝廷在各地旌獎了一批“德義人家”。由於陳氏家族講孝義、重德行,口碑好、影響大,因而位列其中。唐僖宗御筆親提“義門陳氏”四字,並敕“九重天上旌書貴,千古人間義字香”對聯一副,對陳家予以表彰。
其實,這不僅是表彰義門陳的義,且是表彰義門陳對朝廷的忠。在中國朝野的字典上,忠義是連在一起的,忠是義的前提,義是忠的體現。所以,正是這種全心全意的忠,讓義門陳贏得了朝廷的高度信任,也使得歷朝皇帝對義門陳褒獎有加,一個個旌表接踵而至。
唐大順元年(公元890年),唐昭宗李曄御筆親題“旌表義門陳氏”六字,以表彰其“義風”昌著。
南唐升元元年(公元937年),烈祖李昪敕築旌表台,賜匾一塊,上書“義門”二字,鐫刻在陳氏家族的門閭之上。
北宋初期,宋太宗趙光義先後三次對義門陳予以旌表。第一次賜匾“至公無私”,第二次賜字“真良家”,第三次賜字“義居人”。
宋天禧四年(公元1020年),宋真宗趙恆對義門陳賜聯一副,上書“三千餘口文章第,五百年來孝義家”。
宋嘉祐五年(公元1060年),宋仁宗趙禎下詔特許義門陳建立祠堂,祭祀祖先。天聖三年(公元1025年),宋仁宗又敕聯一副於義門陳:萃族三千九百餘口天下第一,合爨五百八十多年世上無雙。
在封建社會,皇帝是至高無上的。一個家族能夠得到皇帝的表彰和題字,那是一種極大的榮耀,一種極大的激勵!更何況不是一個皇帝,而是多個皇帝!不是一個朝代的皇帝,而是幾個朝代的皇帝!那種榮耀的程度就更是無與倫比,真可謂是舉世無雙了。而且,中國自古以來還有一個傳統,不管是什麼人和家族,一旦被朝廷樹為正面典型,就必須把這個完美的形象一直保持下去,不能有任何閃失,不能有任何瑕疵。否則就是自損形象,就會遭到社會的譴責。所以,無論從哪方面説,皇帝的旌表,對義門陳家族的穩定和發展都是一種關鍵性的推動力量。只有竭盡全力保持義門陳的興旺,保持義門陳的風範,才對得起皇恩浩蕩,才不辜負義門陳的聲譽。
既然如此,義門陳怎麼能分家呢?縈繞在他們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要創造一個家族永遠在一起義聚生活的非凡歷史。
四
一個人多業大的家族,短時間在一起生活可以,但要長期不分家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就需要有高超的治家本領。
我們常説,治國是一門學問,其實,治家也是一門學問。從本質上説,國和家是相通的,國是放大的家,家是縮小的國。上下有序,男女有別,既是國之倫理,也是家的規矩。所以,治國和治家,在大的方面沒有什麼區別。
義門陳借鑑治國的經驗,第三任家長陳崇實行了一套帶有獨創性的治家方略。
方略之一,建立家族管理體制。羣雁能高飛,全靠頭雁領。家族要興旺,須有好家長。義門陳的發達,首先緣於實行家長制。有了家長,整個家族就有了核心,就有了統領。為此,專門設立了主事一人、副主事二人。主事擔任家長,是家族的最高領導,全權負責對家族事務的管理,所有重大事務都在他的指揮下進行,副主事則是家長的有力助手。同時設立了庫司,負責管理家族的財政等。在各田莊設立了莊主,具體負責對田莊的管理。特別是對主事、副主事和庫司的推選,不論輩分,不分嫡長,唯才是舉,唯才是用,誰有能力就由誰擔任,並且一切實行民主管理,重大事項都經議事堂商量決定。這種家庭內部管理體制,不僅體現了義門陳家族的高超智慧,而且開創了我國曆史上家庭民主管理的先河,是一個難能可貴的創造。
方略之二,以法治家。經過多代的發展,義門陳成了一個擁有眾多人口的大家族。人員多了,情況就複雜了,各種各樣的矛盾就會產生,五花八門的言行就會出現,有些人甚至還會我行我素,走向極端。針對這種狀況,為了“維繫孝義之風旌不墜”,令“子子孫孫無間言而守義範”,家長陳崇制定了義門陳家法三十三條。這個家法,對家族事務的決定和管理、家族成員日常生產和生活、男婚女嫁和小孩撫養、年輕人讀書和培養等都做了詳細規定。同時還嚴格規定義門陳人不置僕、不納妾、不賭博、不鬥毆、不淫酒色。在此基礎上,陳崇又親自擬定家範十二則,即尊朝廷、敬祖宗、孝父母、和兄弟、嚴夫婦、訓子孫、隆師儒、謹交遊、聯族黨、睦鄰里、均出入、戒遊惰。接着又推出家規十六條。為了保證家法的實行,陳崇還設立了刑杖所。在家庭私設法庭,這在現代社會是絕不允許的,但在封建制度下卻是家族管理的有效形式。有一次,一個田莊的莊主陳魁,從庫房領了三十兩銀子,同一個馬伕到江州去辦事。大概是初次進城,出於好奇,辦完事情後兩人就去逛街觀景了。到了江邊,只見潯陽樓高高聳立,畫棟雕樑,裏面人聲鼎沸,熱鬧非凡。陳魁擠進去一看,原來是在賭博。於是,手心癢癢,按捺不住,把剩下的三兩銀子往桌上一放,同人賭起博來。也不知手氣為何出奇地好,不到一個時辰,竟然贏了三十五兩銀子。回到家後,陳魁把辦事剩餘的銀子和贏來的銀子全部交給了庫房。誰知就在他上牀躺下休息時,這事被報告到家長那裏,家長當即認為他雖把賭資交公但違背了不準賭博的家法,便命人把陳魁用繩子捆綁起來,杖打十五下,並令各莊來人,現場進行警示教育。從此,義門陳就很少出現違法亂紀的事情,整個家族“人無間言”,“爭訟稀少”,和睦相愛,仁義彰顯,被當朝奉為“齊家”的典範。
方略之三,教化立德。要治理好一個大家族,既要靠法和刑,還要靠教化,靠提高人的素養。於是,義門陳來了個兩手抓,一手抓家法,一手抓教育。家族為此專門設置了一所學堂,所有適齡兒童都要進入這裏讀書。但僅僅這樣還不夠,唐大順元年即公元890年,義門陳又創辦了規模更大、層級更高的東佳書院。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書院之一,也是當時中國最美的書院。整個書院的建築氣勢恢宏,錯落有致,有寬敞美觀的三十多間學屋,有號稱“所藏書與帖,天下數第一”的藏書樓,有被譽為天下勝景的一字園。書院開初專收義門陳家族十五歲以上“有賦性聰敏者”讀書,後來對外開放,“延四方學者”,江南學士皆慕名而來,鼎盛時有學生四百餘人。東佳書院還專門設有學田二十頃,這在世界上是首創,使書院有了辦學之資,能夠長用不竭,持續發展。書院教育,不僅陶冶了義門陳子弟的情操,使他們都知書達理、德智兼備,而且培養了大批科宦人才。到北宋鹹平四年(公元1001年),通過科舉任官的約有四百三十人,史料記載的義門陳“十八朝官”“二十九地方官”“五十八進士”“八文龍”“九才子”都出自這裏。這是古代家族史上少有的文化現象。正因如此,晏殊、蘇東坡、楊億等在遊覽書院時,都留下了動人的詩篇。黃庭堅更是感慨之至,揮筆寫下了“義門流芳”四個大字,以表示對書院的讚許。
由於治家有方,義門陳男司耕讀,女司紡織,共同勞作,和諧一家,出現了“堂前架上衣無主,三歲孩兒不識母。丈夫不聽妻偏言,耕男不道田中苦”“大鼓一敲同吃飯,鐘聲一響齊幹活”的喜人景象。一個財產共有的“大公家族”就這樣以特立獨行的姿勢橫空於世,橫亙在中國封建私有制的大地上,橫亙在幾千年中華文化追求嚮往的星空中。
義門陳的壯舉,使許多人以至皇上都感到驚奇和不解。宋淳化四年(公元993年),宋太宗趙光義在召見義門陳第八任家長陳兢時,問他為什麼能夠長期義聚,陳兢回答説:“公也,公則無私,無私方可義聚。”
這是義門陳治家的核心秘方,也是義門陳治家的思想基石。
五
歷史在按照自己的邏輯演進,義門陳也一路順風順水,風光無限。
但是,再耀眼的輝煌也有暗淡之時,再繁榮的家族也有沒落之日。
到了北宋初期,義門陳家族就走下坡路了。
這時的義門陳家族,彷彿是一個步履蹣跚的老人,全身的機能在不斷衰退。先是被全家族長期引以為自豪的共有製出現了重重危機。家族的先輩們原以為,義門陳所有人都是同一個祖宗的子孫,所有財產都是大家共同創造的,所有勞動成果為大家共享共有。這與由不同姓氏不同人羣組成的共同體,有着本質的區別。因為是一家人,大家同在一個屋檐下,同在一條大船上,只能同舟共濟患難與共,有福同享有苦同吃,不會出現那種只顧自己不管別人,各懷心思自行其是,你爭我奪鈎心鬥角的局面。然而,這不過是一種美好的願望而已。先輩們也許沒有想到,林子一大,什麼鳥都有。即使是一個家族,人與人也是很不相同的,不僅各自有着自己的性格,而且有着自己的想法,特別是家族的人口急劇增多以後,成員的品行就更是千差萬別了。有的人相對公道,有的人相對自私;有的人相對誠實,有的人相對虛偽;有的人相對憨厚,有的人相對靈活;有的人相對大度,有的人相對小氣;有的人相對勤快,有的人相對懶惰。這樣,在對待家族的整體利益上,在對待家族共同勞動的態度上,家族成員之間就會產生很大的分歧,表現也就會大相徑庭。一些腦筋比較活絡的人就會覺得,反正財產是家族共有的,吃的也是家族大鍋飯,我多幹了不能多得,少幹了也不會少得,何必那麼賣力氣。於是在勞動時出工不出力,整天打發時光混日子。這種幹好幹壞幹多幹少一個樣的直接後果,就是嚴重影響家族成員的積極性,久而久之,整個家族創造財富的速度便大大下降,家族的經濟實力也大大萎縮,家族經濟當然也就每況愈下,以至家底掏空,徒有其表,成了一個空架子。到淳化年間(公元990—994年),義門陳人連吃飯都成問題,“舉宗啜粥,雜以藻菜”。後來官府只好每年春首借給義門陳家族官粟二千石,且不計利息,遇到荒年還可以拖欠不還。義門陳人原來以為家產共有可以保證家族永遠興旺發達,沒想到卻最終導致了義門陳的衰敗。究其原因,其實很簡單,家族共有必須以家人無私和物質豐富為前提。在人們還普遍存在私心且生產力又很落後的情況下,家族共有怎麼能夠長久?而且家族共有越久,所帶來的後果也就越嚴重。
義門陳所堅持的家族共有制就這樣違背了它的初衷。
同家族共有制一樣,義門陳的家族治理方式也遇到了嚴峻挑戰。應該説,在人數較少的時候,義門陳的家族治理方式是很有效的。但是人口數量多了以後,其弊端也就逐漸顯現出來。前面已經講過,義門陳的歷代家長是內部民主推舉產生的,但究其本質,還是一種封建家長制的人治模式。且不説這些“選”出的家長都是家族最高長輩,就説這些家長本身的素質,也是參差不齊的。在有些年代,家長的能力強一些,義門陳的管理就好一些;在有些年代,家長的能力弱一些,整個家族的管理就差一些。何況家族管理同企業管理一樣,也有個邊際效率遞減問題。人口在一定範圍以內,家族管理的效率是高的;人口一旦超過了一定規模,家族管理的效率就逐漸降低,超過的人口越多,管理的效率就越低,直到降至為零,進而出現負效率。特別是家族管理是以血緣關係為紐帶和基礎的,血緣關係越近,向心力就越強,家族的管理也就相對容易一些;血緣關係越遠,向心力就越弱,家族管理的難度也就大得多。再説家法,雖然也是義門陳家族管理的有力手段,曾經發揮過無可替代的作用,但幾百年一成不變,不能與時俱進,其中有些內容已經過時,適應不了家族發展的需要。於是,有法不依、違法不究、執法不嚴的現象也就隨之產生。一些不肖子孫越來越不聽管教,背地裏不時偷雞摸狗,甚至典賣田產,據為私有。更為嚴重的是,這些違反家法的行為得不到及時懲處,過去人見人怕的刑杖所成了一種擺設。這樣,家族內的違法之風日甚一日,最後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這不僅嚴重敗壞了義門陳的家風,而且動搖了義門陳的根基。義門陳就如同一座內裏被蛀空的大廈,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
由於受儒家思想影響太深,義門陳家族奉行耕讀傳家的傳統,極端蔑視經商。這也是導致義門陳家族江河日下的重要因素。在義門陳人的眼裏,耕田務農和讀書做官,自古以來就是中國人的正經事業,經商那是下等人所做的,而且無商不奸,凡是經商的都不是正經人。所以,義門陳家族對商人既瞧不起又非常痛恨,他們怕經商滋長唯利是圖心理,敗壞道德情操,辜負義門陳的崇高榮譽。所以,偌大的一個家族,竟找不到一處商業,也沒有一個人經商,就是有的家族成員想從事商業,也會遭到家族人的強烈反對。於是,三百多處田莊成了義門陳家族津津樂道的唯一產業,幾千人的大家族,除了少數人讀書做官外,大部分人整天都圍着農田轉,農田成了他們生命的全部,農業成了義門陳主要的收入來源,全家族的龐大開支僅靠農業來維持。本來,一個大家族就像一個小國家,應該從業門類齊全,士農工商,樣樣皆有,缺一不可。只有這樣,才能使得家族的經濟來源多樣化、豐富化,即使有哪個方面遭受損失,也可東方不亮西方亮,這業虧了那業賺。如果單單依靠農業養活和支撐一個這麼龐大的家族,那是萬萬不可想象的。
任何大廈都不是獨木可以支撐的,更何況是一座人口眾多規模恢宏的大廈。
六
義門堂裏,一個特殊的儀式正在進行。
陳氏家族的頭頭腦腦們齊聚在一起,人人臉色沉重,但又非常無奈。他們一會抬眼望望吊在中樑上的大鐵鍋,一會又望望坐在高高椅子上的家長陳泰。漸漸地,大家的眼裏又充滿着一種茫然和憂慮。
這是公元1063年,宋嘉祐八年。義門陳家族在奉旨分莊。
在此之前,宋仁宗下達詔書,令義門陳拆家分莊。這時的義門陳,雖然在下坡路上滑行,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畢竟是一個有着巨大規模的家族,不僅有3900多人,而且有田莊、樓堂、作坊、院場、山林等大量家產,要分拆談何容易。但皇上有旨,又必須執行。只是這麼大的一個家族怎麼個分法呢?這麼多人又分到哪裏去呢?為此有人想了個辦法,向家長陳泰建議,把老祖宗鑄造的那口多年不用的大鐵鍋吊在義門堂的中樑上,再讓它砸下來,砸出多少塊碎片,就分成多少家,就到多少個地方去。陳泰聽了,連連點頭,覺得這是個好辦法,於是就命人緊鑼密鼓地落實。現在一切都佈置完畢,只等陳泰一聲令下。
陳泰閉着眼睛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紋絲不動,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只見他眼睛一睜,朝着吊在中樑上的大鐵鍋,把手狠狠地一揮:“解開繩子,砸!”
聲音不大,但斬釘截鐵。
隨着咣噹一聲巨響,大鐵鍋砸了下來,碎片散落在地上,大家小心翼翼地撿起,算了算,二百九十一塊!
這個數字,意味着陳氏家族的人要分莊去這麼多的地方,從此天各一方,在那裏安家落户,在那裏生兒育女,在那裏祖祖輩輩地生活下去。
這與其説砸碎的是大鐵鍋,不如説是砸碎了義門陳家族人的心。
家長陳泰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難受和痛苦。一個傳承幾百年的大家族,就要在他的手裏結束了。他感到有愧於祖宗,有愧於義門陳的門庭。這次對家族的拆分,皇上美其名曰因義門陳孝義太盛,散至各地做忠孝典範,教化民眾。其實,這裏面還有着不便説出的理由,只能永遠埋在義門陳家族人的心底。
陳泰心裏清楚,皇上頒旨讓義門陳分家,這裏面隱隱約約透露着朝廷的某種擔心和防備。當年,宋太祖趙匡胤登基前,擔任後周殿前都點檢和節度使的要職。因為手握重權,聲望日隆,終於在一個叫陳橋的地方,逼迫年幼的皇帝讓位,把黃袍加在了自己的身上。大概是覺得理虧心虛,趙匡胤擔心別人仿而效之,為防止類似的事情在子孫身上重演,他不時提醒,皇榻之側千萬不能有他人安睡。對老祖宗的這個訓誡,宋仁宗當然不敢忘懷,當然時刻銘記在心。如今的義門陳,雖然以孝義行天下,對朝廷也很忠誠和維護,但畢竟已經是個舉足輕重的大家族了,而且有那麼多人在朝廷和地方為官任職。現在雖相安無事,但若再發展若干年,那時人更多勢更大,誰能保證不發生變故?再説又傳聞義門陳那個地方要出天子,那就更危險了,特別是陳氏家族在歷史上還有過這方面的“前科”。南北朝時期,陳氏的先祖陳霸先原是南梁的大將,公元557年,他逼梁敬帝禪位,自己做起了皇帝,國號陳。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對於這樣一個有着這方面遺傳基因的家族,更應當十分警惕和防範,趁其在困難之時分而治之,讓其偃旗息鼓,以消除大宋王朝的後患,這應該是上策中的上策。
值得注意的是,讓義門陳分莊的主意是當朝大臣文彥博、包拯等首先提出來,並建議皇上採納的。憑良心説,這些大臣對義門陳家族總體上是不錯的。在義門陳受到皇上的多次旌表嘉獎後,他們也跟着唱和,寫了不少詩文給予讚揚。文彥博有詩云:“御筆親題燦錦霞,滿封官職遍天涯。名垂萬古應不朽,慶衍千秋宰相家。”呂端有詩云:“八百頭牛耕日月,三千燈火讀文章。永清潭底觀魚變,東佳崗上聽鶯吭。”但是,出於同朝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考慮,這些朝廷大臣在骨子裏對義門陳又不是那麼放心的。他們怕義門陳繼續發展下去,如一旦生變,不僅會危及朝廷安全,也會危及自己的利益。如果説朝廷是棵大樹,那麼他們就是這棵大樹上結出的果,樹之不存,果將焉附?所以,無論從哪方面講,他們都要為朝廷的長治久安竭誠盡力。有一個傳説可以證明大臣們的這種心理。據説有一年,皇帝派了個欽差大臣來到義門陳視察,一進村裏,百犬夾道而立,像儀仗隊一樣對他熱烈歡迎。這位大臣感到很神奇,隨即命人拿來一百個米粑放入食槽裏,這時九十九條犬來到槽邊,但並未開吃。就在大臣將信將疑時,只見有隻白犬銜了一個米粑送到一間草屋的一條黃犬嘴裏,然後轉身回來高吠一聲,眾犬才開始吃起來。事後他才知道,這隻黃犬腿瘸,行走不便,但每次進食,都不會被忘記。欽差大臣不由讚歎:“真乃義犬也!”回到朝廷後,這位欽差大臣向皇上報告此事,在讚揚之餘,發出一聲感嘆:“犬且如此,何況人乎!”這話實際是在間接提醒皇上:一個連犬都能團結如一的家族是十分可怕的。人類的高明之處,就是往往在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中包藏着某種用心和計謀,讓對方在不知不覺中欣然認同和接受。為什麼文彥博、包拯等人向宋仁宗奏請分拆義門陳,皇上欣然批准?除了對了皇上的心思之外,恐怕與這些人的心態也有很大的關係。
當皇上和朝中大臣不約而同想到一塊的時候,義門陳分家也就不可避免了。
當然,義門陳的衰敗,也讓朝廷產生了一個新的擔心,這就是一個家族一旦窮了,什麼忠孝,什麼正義,也就被扔到一邊去了,也就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了。歷史上的那些造反和起義,不都是被貧窮逼出來的嗎?義門陳這麼一個大家族,再貧窮下去,如果揭竿而起,那不是對朝廷的最大威脅嗎?
義門陳的拆莊分家,是內外各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是一種歷史的必然。
七
帶着依依不捨,帶着惆悵遺憾,甚至些許怨言,義門陳人上路了。他們裹着行裝,扶老攜幼,分別奔向七十二個州郡的二百九十一個地方。
開始時,他們的腳步顯得很沉重、很吃力。但不知不覺間,他們好像衝過了某種羈絆,心裏豁然開朗了許多,步伐也變得輕鬆起來。
分到各地的義門陳家族成員,也許剛剛安家時不習慣,慢慢地,陌生就變得熟悉,他鄉就成了故鄉。
從此,各地的義門陳人,勤奮耕耘,精心治家,保持和發揚孝義、和諧的家風,且代代相傳,使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從此,各地的義門陳人,生生不息,代代繁衍,到今天已經達到近2000萬人,不僅遍佈祖國的大江南北,而且遍佈世界的各個角落。有人做過統計,散居海外的義門陳後裔共有300多萬人。真可謂是“天下義門出江州,一門繁衍成萬户”。
從此,義門陳後裔中賢能輩出,他們的身影閃爍在中國歷史的各個領域。尤其是在近現代,出了許多叱吒風雲的人物。他們文韜武略,各領風騷,功勳卓著,光耀史冊。清末著名的維新派人士陳寶箴及其後輩陳三立、陳寅恪,我黨老一輩領導人陳獨秀、陳雲、陳毅、陳賡等都是義門陳的後裔。
一個義門陳分莊了,千萬個義門陳崛起了。拆分的是一個家族,壯大的是一個姓氏。
分莊,使義門陳重新獲得了生機,重新煥發了青春。
分莊,使義門陳產生了裂變,產生了飛躍。
沒有分莊,就不可能有“天下義門陳”。
如果説長期聚居不分家創造了義門陳的第一次輝煌,那麼拆莊分家則創造了義門陳的第二次輝煌。
千百年來,不管哪裏的義門陳人,都以“義門”為榮,他們房子的大門上或者大廳裏,都懸掛着“義門世家”或“江州義門”的匾額,念念不忘自己的祖居地,念念不忘自己是江州義門陳的子孫。在他們心中,義門陳永遠具有神聖崇高的地位。不論是在天涯還是海角,每逢過年過節,他們都要向着江西德安義門陳這個方向,遙相祭拜,以寄託對祖宗故土的思念。
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義門陳的後裔跋山涉水來尋訪他們的祖居地,不知有多少義門陳的後裔在續寫義門陳的篇章。清朝康熙七年即1668年的清明節,分莊到湖南常德武陵莊的義門陳後裔陳建松等3000餘人,相約到義門陳故里祭拜祖先。他們目睹祖居地恢宏秀美的建築全都蕩然無存,回憶着祖先孝義治家的種種動人事蹟,不禁思緒萬千,一致表示要重振義門陳的雄風。最後,在陳建松的建議下,大家買來工具,伐木拓土,架樑砌牆,建起了一座精美巍峨的建築,並將其命名為重興祠。直至今天,類似的故事還在繼續。湖北黃梅縣有個叫陳雁南的人,是義門陳的後裔。他高中畢業後當了一名教師,業餘研究義門陳文化。苦於沒有研究經費,他辭去教師工作,開了一個無線電修理店,把賺來的錢全部用來研究義門陳文化。他揹着一個尼龍袋,不顧酷暑寒冬,風餐露宿,日曬雨淋,考察了全國大部分省市義門陳的實地,查閲了許多圖書館的資料,訪問了許多義門陳的後裔,通過九年的努力,編成了八卷本一百五十多萬字的《江州義門陳文獻集》。台灣是義門陳後裔的重要聚居地,在義門陳文史館舉行開館典禮時,有幾位台灣義門陳後裔專程趕來參加,並深情地説道:“到了義門陳故里,就找到了自己的根和脈,有一種特別親切的感覺。”
其實,這些年來,不僅僅是我國各地,全球五洲四海的義門陳後裔,他們或從新加坡,或從馬來西亞,或從美國,或從歐洲,或從澳洲,都紛紛來到德安義門陳故里。他們在這裏肅然而立,他們在這裏深深鞠躬,他們在這裏跪地祭拜,他們在這裏不約而同地深情呼喊:“德安義門陳,我們心中永遠的老家!我們夢裏永遠的牽掛!”
劉上洋,江西安義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宣傳思想文化工作者。發表了《關於提高宣傳藝術的幾個問題》等各類論文近百篇,主編了《經典江西》《江西六十年文學精選》等大型叢書,創作了《井岡山》《神奇贛鄱》等大型歌舞劇本,著有江西文學史上第一部全景式展現江西改革開放歷程的長篇小説《老表之歌》,出版了《在前人已有答案的地方》《廢墟的輝煌》《高路入雲端》等散文集。所發表的作品多次在全國獲獎併入選國內多種權威選本。其中《井岡山》獲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雙頭鷹的國度》獲冰心散文獎,《九江賦》被評為“影響中國旅遊的文章”十強,《一張小桌和一首名詞》《停滯的繁華》獲中國新聞獎報紙副刊作品金獎,《萬里長江第一灣》獲井岡山文學獎,《廢墟的輝煌》被省外收入中學生課外讀本,《江西老表》被收入2012年《中國文學年鑑》,被認為是近年來國內文壇剖析中國地域文化性格的難得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