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控克什米爾訪問記

21日晚,巴基斯坦西南部俾路支省首府奎達市塞雷納酒店停車場發生劇烈爆炸,中國駐巴大使農融躲過一劫。他在事後發佈的一則社交媒體消息中全然沒有提到和這個意外,巴反恐局勢之嚴峻可見一斑。

我在巴基斯坦工作的時候從南到北,一路受到安保人員的保護,但在伊斯蘭堡的萬豪酒店仍然被善意提醒切不可隨意出門。2008年9月,這裏曾發生自殺式炸彈襲擊事件,造成至少60人死亡,超200人受傷。我到訪的日子裏,酒店表面安保文章做得倒是不錯,汽車先防爆檢查,人屋也要分開,但就是使人無法安心,不止一個人向我形容過當時恐襲時慘烈的情景:一輛載着炸藥的汽車徑直從酒店門口衝到中廳,多人罹難。

在巴基斯坦居停的日子裏,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到訪巴控克什米爾的日子。就在我離開不久,巴一架載有11名外國人和6名巴基斯坦人的軍用直升機在那裏墜毀,包括菲律賓和挪威時任駐巴大使都身亡。當時巴外交部邀請使團前去參訪,看到飛機失事的消息,我連忙聯絡伊斯蘭堡,得知時任中國駐巴大使由於工作日程安排沒有同行,算是舒了一口氣。

吉爾吉特古稱小勃律,是一個山谷之城。我在伊斯蘭堡足足等了兩天,終於等來了適航的天氣,在晨曦從伊斯蘭堡飛往吉爾吉特。平日裏,這架四十座的螺旋槳飛機就是巴北部經濟貿易重鎮通向外界的唯一空中通道。起飛才5分鐘,城市已經褪到山巒後,又過了20分鐘,窗外已經是白色的世界,據説原來開戰鬥機的飛行員需要憑目視飛過這些海拔超越5000米的雪山。

巴控克什米爾訪問記

歡迎來到地球上最龐大的山地中心帕米爾高原。全長332公里、耗資近五億美元的喀喇崑崙公路改擴建項目,就位於利刃凌空的絕壁、寸草不生的山坡和流水湍急的河谷間。從吉爾吉特以南70公里的雷科特,沿着東北方向直通新疆喀什紅其拉甫邊境。這段路改擴建之前,即使最熟悉路況的司機也要在坑窪不平的路基上行駛十五六個小時。

計劃外的橋

温州人葉成銀當時是中國路橋公司巴基斯坦辦事處總經理。2008年,時任項目經理的他初到施工現場時嚇了一跳:這不僅是世界最高的公路,分明還是地質災害博物館,崩塌、滑坡和泥石流全是標配。

葉成銀清楚記得那是開工不久的2008年8月12日,總長近300米的吉爾吉特大橋中間突然垮塌,他説:“往北去的交通全斷了,當地人着急,我心裏更急,工程設備都運不過去。”

沒有功夫耽擱,找人、找材料、最後還是從國內運來了鋼材組裝成貝雷橋,中國人用83天搭了一座橋,讓當地人第一次見識了什麼叫中國速度。葉成銀轉述當地首席秘書的話説,“中國人完成了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一聲巨響之後

轉眼到了2009年末,龐明和他的同事都為施工進度領先計劃高興。這位將要見證項目收官的第四任項目經理説,“想不到新年之後的一場特大山體滑坡一下子迫使道路改線。”

氣温早已降至零度以下,冷風穿越山谷呼嘯。那是2010年1月4日下午兩點多,身處主營地的龐明他們先是聽到遠處有一聲巨響,隨後塵土就飄到營地院子裏,“我們趕緊派人去查看,本以為就是經常性發生的山體滑坡,結果到眼前一看,整個山都塌下來,足有七八十米高,把河谷全封鎖了。”

春天來到時,河谷中不斷蓄積的河水已經把這裏變成了巨型堰塞湖。眼看着25公里已經完工的路面沉入湖底,葉成銀當時只説了三句話:“人不能出事,路必須搶通,項目損失要降到最低。” 又是不容浪費一分一秒,四天後,通往塌方體的道路已經全部清理完畢。

留在主營地的是梁洪國,他主要的工作是完成道路改線施工,最難的要數穿越堰塞湖旁山體中總長近7公里的五座隧道。“二號隧道正在澆築,剩下兩百多米了,一號橋這邊底板的鋼筋已經綁完,估計還有十天澆混凝土,”電話那頭是葉成銀,梁洪國説,“葉總每星期都要問進度。”

再難的隧道都難不倒的這個東北漢子,卻被教派衝突困在了營地中。“記得最嚴重的時候是2012年的三四月,我們整整一個多月都沒有出去施工,外面開槍的,燒輪胎的,什麼都有。”

梁洪國説他想着路修好修通了,人心也能跟着改變。“運輸成本和時間都能減少一半,車流量多了以後,當地人的生活肯定能越來越好。”毫不言苦,毫無修辭,這就是中國工程師和工人的最佳寫照。

在堰塞湖渡口上

五年前發生在吉爾吉特的特大山體滑坡,瞬間吞沒了名叫阿塔巴德的小村落,隨後相當於四個杭州西湖大小的堰塞湖更徹底阻隔了喀喇崑崙公路。從此,當地人的生活分成了上游和下游,他們不得不渡船運送貨物往來兩岸。中國路橋公司在湖邊的道路改線項目施工接近尾聲,我來到渡口和當地人一起船行堰塞湖,真實感受到了他們對修通道路的期待。

我沿着隨處散落巨石的山路下山來到渡口的時候,老遠就看到了幾名頭戴彩色頭巾的當地婦女,她們或蹲或站,不約而同地望向湖中正往渡口駛來的一艘船。等到渡口一看,七八條裝有簡易柴油發動機的木船停靠在岸邊,不少乘客上上下下,給這個海拔2370米的高山湖泊增添幾分聒噪。

老船工先開腔:“一個人100盧比(約合人民幣4元),運吉普車和其他的大貨價格另算。這麼大的湖,像這樣的木船開過去至少需要一個小時,以前湖面寬的時候時間還要更長些。”

“就是因為這個湖,我們可受了不少苦,”剛從上游探親歸來的一位叫Alam Khan的年輕小夥子有點忿忿地説:“我在吉爾吉特做油漆生意,交通阻礙影響了生意不説,我的家人住在上游,那邊連個像樣的醫院都沒有,有時候哪家有人生病,還得靠這木船往下游運。要是中國人建的路修好了,我們也不會受罪了。”

巴控克什米爾訪問記

這時,在渡口值守的警察Karam Ali Shah也湊了過來加入了和記者的討論:“我從這個湖形成開始就負責渡口的安全,要説聽到看到的故事也不少,”説到這裏,今年24歲的他指了指木船,“我見證了有新郎坐船去上游迎親的,這算是高興的事。還有悲傷的事要屬有人生病了,從上游緊急送過來。還有一次,一艘載貨的大車從船上往岸上開的時候,直接滑到了水底,司機跳車才得以活命。”

“要是沒有中國建隧道連通道路,我們這輩子估計都得靠船往來兩岸了,”大家七嘴八舌中,不知道誰冒出這麼一句,卻馬上得到眾人的附和。“是啊,聽説秋天他們就能完工,我們再也不用把錢浪費在輪渡上了。”

警察Karam也不擔心到時候自己會失業,他説他可能會被分到公路檢查站當差,但肯定會記得中國人給當地帶來的財富。Alam Khan説他會利用整個貫通的喀喇崑崙公路擴展生意,回家探親的次數也肯定不會是現在這樣的每月一次。

整個渡口上的人好像一下子都忘了眼前的不便,越談越起勁,越説越高興。有了中國人修路打隧道,周圍的羣山似乎也不再是一道屏障,更顯得中國和巴基斯坦鐵哥們般的親近。

商店老闆:中國就像我的祖國

開車從吉爾吉特沿着嶄新的公路往北走大約一個半小時,就到了堰塞湖下游的一個市集。54歲的中國便民商店老闆Sher Afzal從1998年開始做中國商品批發生意,用他自己的話説:“我去新疆的次數比去伊斯蘭堡還要多,中國就像我的祖國一樣。”

這是北部地區唯一一間出售中國商品的雜貨店,四川辣豆乾、青島魚罐頭和各種中國調味料應有盡有。“我不做本地人的生意,在這修路的中國人是我的目標客户,”Sher Afzal介紹起他的生意經一點都不含糊,和中國人打交道多年的他也熟記下四川和湖北的工人有什麼不同的口味。“我現在僱了四個夥計幫我從喀什的市場上批發,每次採購額都在10萬盧比(約合人民幣4000元),每半個月補充貨架一次。”

作為往返紅其拉甫邊境的常客,Sher Afzal對喀喇崑崙公路改擴建前後的路況很熟悉,“原來的路要走十幾個小時,幾十年都沒好好養護過,道路阻塞是常有的事,”雖然現在堰塞湖增加了運輸成本,但生意做大後的他顯得不太介意,“今年等這段道路貫通了,再加上聽説通向伊斯蘭堡的路也要升級改造,我準備去首都再開個分店。”

Sher Afzal並不諱言他是靠做中國人生意發財的,“中國人給我們修了路,又帶來新的機會,我真的很感謝他們。”

八十築路英烈異國長眠

“中巴兩國建設者不畏艱險,在喀喇崑崙山的冰峯雪原,懸崖峭壁之間戰天鬥地,終使天塹變通途,架起了中巴兩國之間的友誼之路,在世界公路建築史上創造了奇蹟。”這是刻在吉爾吉特巴基斯坦中國烈士陵園紀念碑上的一段話。

但凡有中國人到了吉爾吉特,自然會想到去瞻仰長眠異國的同胞。從1968年至1978年期間,中國建設者歷時6年零7個月,援建了北起中巴邊界紅其拉甫山口,南至塔科特大橋,全長613公里的道路。當時,中國建設者有數百人壯烈犧牲,88人長眠異國。

我來到陵園時已近黃昏,守門人見有中國人來,特意打開了大門。佇立在大理石基座上的紀念碑上書“中國援助巴基斯坦建設公路光榮犧牲同志之墓”,落款是一九七八年六月,最下面是中巴兩國國旗。

這個紀念碑的後面便是整齊排列的烈士墓園,參天的松柏把這裏襯托得格外肅穆。陪同我一同瞻仰的劉炫是中國路橋公司的年輕工程師,這名家住北京豐台的年輕人説,“每年清明節我們都來掃墓,算是傳承老一輩海外公路建設者的精神。”

我們一同向墓碑三鞠躬,身後只有風的呼呼聲。不多久,濃重的夜色襲來,漫天星斗和喀喇崑崙公路上閃耀的車燈相映,猶如一楨不會褪色的電影膠片,永恆定格在我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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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編:楊立羣 文字編輯:楊立羣 圖片編輯:項建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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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作者:李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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