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趙春燕
週末在家，天氣晴好，我準備晾曬被褥。打開衣櫃，一股熟悉的味道進入鼻中。我抬眼往櫃子底部看去，啊，多少年了，它依然在！
我輕輕把它抓起，白色細洋布的裏子，由於時日已久，顏色已經泛白。那紅色的緞子面卻依舊鮮活，暗黃色的花紋也依舊清晰。它，是母親給我縫的被子，是我壓箱底的寶。
我把它放在鼻前輕輕聞嗅，一股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温暖而熨帖。我知道，那是母親味！聞着味，我陷入沉思，彷彿又看見了母親為我置辦被子的場景……
我是母親的晚生女，她生我時已不年輕。她與父親含辛茹苦把我養大，我考大學時，她已五十四了。那時家裏大的開銷要靠父親一人的工資，哥哥們姐姐們剛剛工作，他們也都快要成家了，經濟並不很寬裕。知道我考上大學後，母親很高興。她取出壓得緊緊的衣物，從木箱子的底部拿出用紙層層包裹的一點餘錢，到商店裏去買東西，給我準備被褥。
在商店裏，她滿臉含笑，挨個櫃枱挑選，挨塊布用手摸。半日時光過去，母親依然在挑選。那塊滑溜溜、亮閃閃的紅底黃花的緞子被面，出現在眼前時，她的眼睛亮了。當她粗糙的手劃過被面，耳邊響起“噌噌”的聲音，彷彿底子防滑的鞋走過光滑的水泥地時，她笑了。她知道，自己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被面。之後她又扯了一塊白色的細洋布做裏子，還買了五斤新棉花做套子。褥子是綠底小白碎花的布面，白色細布做裏。
那天中午，母親左腋下夾着被面與裏子（怕掉下來，她用手緊緊攥住袋子帶），右手提着包棉花的包袱，走出商店。日頭熱情洋溢地照耀在母親的臉上，她稀疏的頭髮，已銀光初現。她那胖胖的臉微微泛紅，鼻翼兩側的幾粒雀斑，在陽光下激動地跳躍着。她額上的細紋，在汗水的的陪伴下，緊密排列在一起。跟在她身後的我，在她身上聞到了一股好聞的味道：有陽光的和暖、有略帶香汗的體香、有母親的慈愛，更有望女成龍的喜悦與自豪。
開始縫被子了，母親把一張席子鋪在院子中央的大樹下。她拿過刷子把乾淨的席子掃了又掃，把清洗過的白色裏子鋪展開，拽了又拽。然後把彈過的棉花，小心翼翼地從袋子裏拿出來，一層層均勻地鋪在裏子上。鋪完棉花，母親喊過在旁邊觀看的父親，讓他幫着把被面拽平放在棉花上。第一次放上去後，母親發現放的有些斜，就又重新拿起來。被面被拿起，帶起了一些棉絮，母親把棉絮拿下來，重新整理放勻棉花。為防止再次把被面放斜，母親和父親再放時，讓我在旁邊看着。
在我和父母的共同努力下，被面終於放正了。母親長舒一口氣，在席子邊坐下來。她拿起縫被子的大針，先找到白色的粗線團的一頭，用嘴抿抿讓它變細一些，然後舉起針頭，拿線往過穿。第一次線頭沒有塞過去，沒穿成功。第二次看着線頭過去了,母親拿手從另一頭去拽時，線頭滑脱了，又沒成功。如此反覆了好幾次，線才穿成功。此時，我發現母親的額頭已是細汗層層了。
穿針成功後，縫被子的大工程來了。母親一條腿蜷着，一條腿伸着。她把被子的四個角窩好，拿起大針，引起來。引了兩針，母親發現針有些鈍，她拿起針，在髮際邊摩擦了幾下，重新縫起被腳來。縫好被角，被子中間厚，很難縫。母親拿起針頭穿到被子裏，用頂針釘在針屁股處，用力往過推。等到出針的那頭看見針的三分之二了，母親又用手去拽針頭。一番努力，被子豎着出現了一行排列整齊、均勻的白線行陣。被面那頭白線幾乎看不見，被裏那頭白線稍長一些。縫完第一行，母親仔細看了看針腳大小，覺得還比較滿意，就又用手量第二行的寬度，她左手按被，右手去丈量。她把右手的大拇指與食指伸成九十度，一紮距離剛剛好，就又開始第二行的縫製了。
日頭漸漸西行，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照在母親的臉上。母親的臉已變成了赤紅色，汗水滴滴成串，掛在她臉上，將滴未滴時，母親立馬拿起腿邊的毛巾把它抹掉。抹掉汗水，她又仔細地把被子撫平，重新縫起來。
等到被子縫好時，日頭已疲倦地掛在樹梢。母親揉揉腰，捶捶發麻的腿，把被子疊好後，慢慢站起來。她站起來後，踉蹌着走了幾步，稍微歇了歇，俯身抱起席上的被子，把它晾曬到院裏的長繩上。
夕陽的餘暉灑在被子上，整個院子籠罩在一片紅紅火火、鮮鮮亮亮中。母親抬起她那被汗水浸泡過又紅又白的臉，滿臉是笑望着天説：“明天的天，應該更好吧！”晚風拂過，一股香味進入鼻中。我聞到了陽光的温暖、肥皂的清香，聞到了母親的體香，更聞到了母愛的熨帖。想到即將遠離母親，我快速跑過去，隔着被子抱住了她。我想讓這種味道，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中。
大學四年，母親的縫製的被子一直陪伴着我。四年風風雨雨，每當心中的雨點來臨時，我都是躺在牀上，擁被聞嗅，在母親的慰藉中往前走。
後來我工作、生活於外地，也一直把母親縫製的被子帶在身邊，從未想過讓它離開。如今，母親已離去多年，我把她給我縫製的被子珍藏於箱底，每當我想她時，就把它拿出來抱在懷中，聞嗅一番。只有在它那裏，我才能找到母親的味道。
見被如面，擁它入懷。親切、温暖、愛撫、熨帖的味道撲鼻而來，淚水瞬間濡濕了我的雙眼。母親，您從不曾遠離，您永遠在我心裏……
作者簡介：趙春燕，陝西丹鳳人，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青年作家協會會員，濟南市作家協會會員。
壹點號山東金融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