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山彎處
,
這是
—
座名山驪山。天南海北的人來了去了,去了來了,從古迄今,熙熙攘攘,
—
直不曾冷清。我是它的常客,從上小學起,年年春天就來爬山。即使在那十年動亂中,我還在那兒拍過許多快活的照片呢這麼多年過去,知道世界很大很大,知道天下還有許許多多的名山大川,還知道有些地方不是因為大自然的魅力使人動心,而是沾了歷史的光,沾了名人的光。現代人愛尋根,愛深思,當然也不乏無聊,於是,去瞻仰,去觀光,或什麼也不為,去去而已
¨
驪山這幾年愈發熱鬧了。除了烽火台上戲諸侯的褒姒,華清池畔迷唐皇的貴妃,有撩人幽情外,現代史上那陣激越的槍聲,地下的千軍萬馬,
更是風靡了全世界。總有朋友從遠方來,我便總要陪着朋友去看看這座名山。
“
山不威武呀
"
這位朋友不客氣。
“
是的。
”
我承認。這點上我可不吹噓。山坡緩緩的,很柔和地沐着黃綠色。深秋了,草木變得絢爛起來,增添了山的豐腴。
“
池水乾了。
"
他又嘆道。
“
是的。我知道華清池好久就沒水了,池底凝着一層綠苔。又買了張票,讓他去看貴妃池。他出來後笑道:
“
什麼呀,是現代水泥砌的呢
"
我笑起來,寬慰他既
“
那邊據説發現了貴妃池的真址了,的確是梅花形狀的。
"“
那怎麼騙人看這個
?”
“
講究經濟效益
呀
”
他也笑起來。
”
踏上石階,人很多。道邊有許多小攤販,照相的,賣點心、汽水的,賣皮毛,山貨的,更多的是賣繡衣花帽的。叫賣聲嚷成一團,極為熱鬧。
“
還去爬那亭子麼
?"
朋友有些遲疑。
“
隨你興趣
”
山道上人如潮湧,來驪山的人大都要去那裏看看的。程算了,我們不去步老蔣的後塵吧
。
“
好,那我們隨意走走吧
!
驪山的確沒有什麼可登的。亭子因歷史而立。歷史重疊着歷史,如果處處都豎碑念古,怕我們後人會迷失在歷史的林莽中,走
不
走不出去了呢順一條平緩的土路向東側漫步,一邊是農家青青的麥田,邊高聳上去,帶着山的氣勢。路旁有藍藍的矢車菊,黃黃的野花,一派山鄉的平和與靜遠。山路漸漸變窄,繞過山彎處,有了坡度。坡上有幾座瓦舍,掩映在一片柿林裏。柿林油畫般典雅,暈紅的柿葉與火紅的小柿子零星星懸掛在灰白色粗細都渾圓的枝丫上,一匹極漂亮的黃褐色駿馬拴在一棵樹前,悠然地昂首。
這景色誘惑了我們,於是有人想盜馬,有人想偷果子,做了一番異想天開的美夢穿過柿林,一條幽幽的澗谷突兀地劈開了大山,潺潺泉水聲從澗底快活地傳上來,大自然變得生動起來,有聲有色,山勢睜嶸,山路陡峭,真是山有山威,泉有泉聲了。我從投有把驪山認真當山看。我總覺得它更多的是擺設、雕飾和人世間脱長道短的是是非非。就像接觸某些人,其地位,名聲、權勢、遠遠超過了他本人。我總認為,名氣可不是什麼好事。驪山就有太多的名氣,有太多的典故,有太多的風雲人物,壓低了山,塗抹了山,雕琢了山,變態了山。山不再是大自然偉岸的男子漢,彷彿帶了褒姒的媚笑,貴妃的嬌態,政治家們的韜略與地下幽靈的神秘了,人們忽略了驪山本是一座山了。愈向上,峯愈奇,愈險,澗愈幽,愈深,遇見廣位挑着瓦罈子的漢子,説家在山深處,從縣裏買了東西回去,他步履輕捷,一會兒便消失在山道崎嶇處。又遇見幾位大笑大唱的年輕人,説從烽火台那邊下來,迷了路,不料踅進了這麼個仙境,所以樂得手舞足蹈了。我剎時生了羨慕,生了妒嫉。
“
也不晚麼,你不也到了這地方
”
朋友笑我,我也笑起來,真的,人生無論遲早,許多事情,識得真諦,都謂幸事。名人常敍脱名人的苦惱,我總疑心那是一種矯情。莫非,名山也有名山的煩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