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已過,年關將近,我們將暫別寄託夢想的他城,踏上歸鄉的旅途。圍爐夜話,父母在側,是多少次的午夜夢迴。風蕭蕭,雲漫漫,舟車逶遲於塵寰,與新朋揮手,與故友相約。人生的旅途,就是不斷的分別與相聚。
中外古今,人類的情感都是相通的,所以,離別同樣是古人揮之不去的憂愁,是古詩詞訴之不盡的神傷。
江淹一首《別賦》令無數讀者百感悽惻。王維一句“西出陽關無故人”堪稱千古絕唱,由此還誕生著名的送別古琴曲《陽關三疊》。王勃“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又撫慰了多少異鄉人的黯然。
而用宋詞訴説的離別,離夢躑躅,別魂飛揚。今天我們看一首辛棄疾的《定風波》:
聽我尊前醉後歌,人生無奈別離何。
但使情親千里近,須信:無情對面是山河。
寄語石頭城下水:居士,而今渾不怕風波。
借使未如鷗鳥伴;經慣,也應學得老漁蓑。
辛棄疾的詞,無論是送別還是寫景,亦或抒懷,都透露着一股家國天下的情感。而這種情感,需要結合辛棄疾寫作時的環境背景,才能深層次地解讀出。所以我們先梳理下辛棄疾寫這首詞的背景。
辛棄疾的爺爺辛贊本是北宋官員,後來靖康之變,辛贊來不及帶領族人南渡,無奈之下,成為了金國的官員,後來官至南京開封府知府。
不過,辛贊一直心繫宋廷,期盼南宋有朝一日能夠在某位大英雄的帶領下,收復故土,恢復他宋民的身份中。這種思想,辛贊從小就傳輸給了辛棄疾,所以,辛棄疾從小就立志,要恢復中原。
霍去病,辛棄疾。這兩個彷彿對仗的名字,不是巧合,而是辛贊對孫子寄寓的厚望。辛棄疾能成為那位大英雄嗎?
辛棄疾被譽為詞中之龍,不僅是因為他詞風的壯闊豪放,更是因為他所具備的燕趙俠士之氣,以及英武果敢的性格。
當河北、山東地區許多百姓揭竿起義時,辛棄疾安頓好族人,變賣家產,也拉了一支兩千人的隊伍,參加了起義軍,並且投靠了耿京的隊伍。
本來辛棄疾説服了耿京聯合南宋朝廷一起北伐,但張安國殺害耿京叛變,辛棄疾的計劃毀於一旦。辛棄疾震怒之下,帶着50騎兵,假裝投奔張安國,進了有5萬守軍的濟州城,最後活捉了張安國,全身而退。
辛棄疾由此名聲大噪,被朝廷任命為官,做江陰籤判,是文書工作。辛棄疾沒有在乎這個官職很小,他以為,進入了仕途,總有機會領兵北伐的。但進入南宋朝廷後,辛棄疾再也沒有回到那段戎馬倥傯的日子。
第一,南宋對於北伐一直下不了決心。
第二,辛棄疾是“歸正人”,是從金國那邊過來的,朝廷壓根對他不怎麼相信。
所以,辛棄疾一直得不到重用,滿腔抱負,無處施展。像他這樣的主戰派,後來不是被貶官,就是外放。
公元1181年,因為無中生有的台諫,朝廷撤了辛棄疾提點刑獄、安撫使以及隆興知府等職。辛棄疾乾脆到了帶湖(今江西上饒城外)隱居。就如當初蘇軾在黃州一樣,辛棄疾開始種稻插秧。
稻田旁邊,有一排供辛棄疾休息、存放雜物的小木屋,辛棄疾為之取名“稼軒”。
可是,連死前都要呼喊殺敵的辛棄疾,哪裏能夠安心種地呢?
公元1190年,辛棄疾與友人宴飲,其中有一位叫做範廓之的朋友,要去往建康,那裏是抗金前線。閒居近十年的辛棄疾,心潮澎湃,寫下了上文的《定風波》。
上闕寫的,是與友人離別的感受。首句像是一個開場白,意思很簡單,詞人説自己歌一曲,權當酒後醉語,也是送別之語。
人生一世,如浮雲聚散,離別分手是難以避免,無可奈何的。但是呢,只要感情深摯,即便相隔千里,也似乎很近,如若比鄰,因為心中記掛着對方。
而如果是酒肉朋友,泛泛之交,沒有真情,嘴上雖然稱兄道弟,然而雙方即便相對而坐,也像是隔着大山大河。
這一句,既是講述友情的真諦,也是表達家國之恨。辛棄疾立志北伐,卻一生蹉跎,被不停的罷官外放,他屢屢登高北望,望着山河故土,然而卻沒有上陣領兵的機會,壯志未酬的憂憤,盡在“無情”二字。
家國對辛棄疾無情,辛棄疾對家國始終有情,不曾忘記,不曾放下。
這種憂憤,結合下闕看就非常明顯。
如今寄語建康城下的水,如今我隱居,再也不怕風波之惡了。詞中的風波,便是政治風波。可見辛棄疾對於官場爭鬥已經很厭惡了。主和、主戰兩派,互相傾軋,勾心鬥角。所謂的“不怕”,是極度的失望。
如今雖然不能稱為鷗鳥的同伴,但隱居久了,也和斗笠蓑衣的漁翁差不多了。下闕看起來是曠達的,有着出世之意。但這種曠達,還不是真正的曠達,辛棄疾是放不下北伐的。所謂的曠達,不過是壯志難酬的憤懣與牢騷。
可正是因為辛棄疾的這種不曠達,不放下,才令後世許多人欽佩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