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凱列班,但也經歷了孤島上的暴風雨。我們都經歷了一次漫長的寒冬,前所未有的生病的寒冬。病和冬,都像囚籠,但也都會過去。過去了就是春天。
回想一年前的春天,似乎更有理由珍惜擺脱被疫病困住後的自由。我像野人一樣度過了這一年,習慣了居家,習慣了一邊洗碗一邊聆聽線上講座,習慣了將一切工作掛在屏幕上,習慣了語音會議,習慣了一個人在安靜的房間裏和嘉賓們遠程連線談論書籍和電影,後來甚至習慣了和ChatGPT聊天。覺得自己越來越像智人,也越來越像野人。越來越不需要漂亮的衣服,也越來越缺乏與人當面暢談的能力。這樣的情況應該不止我一人,疫情三年,文藝界的最大變化之一是發展出了純熟、豐富的線上直播功能,內容極其豐富,囊括了文史哲各類講座和對談。不誇張地説,只要我愛學習,每天都能像海綿一樣吸收新知識——只不過是塊野人形狀的海綿。
幸好,春天來了。
這個春天無論如何都該屬於線下。和煦的風、枝頭的花、久違的陽光都在召喚我們走進真實的人間,真實的自然。春意漸濃時,滬上的文藝活動也幾乎爆滿了,美術館接二連三地推出重磅展覽,書店和圖書館每週末都有讀書活動。和一大羣人相聚在活動現場、共讀一本書的感覺格外鮮活,你能看得到所有人的表情,能聽到微妙的動靜,而這些互動在屏幕上只能假借文字和表情的彈幕。
這個春天,像是在虛擬世界打怪通關後,終於領取了獎賞:呼吸自由且安全的新鮮空氣,用不加遮掩的五感、表情和聲色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並能接收到同類的反饋——其中一定有一些老面孔,他們是多年來熱衷於參加週末讀書會的朋友,有退休後自辦讀書小組的老一輩,也有習慣了週末投入文藝活動的新生代打工族。思南讀書會剛剛慶祝了400期活動,我相信,再次看到作家、編輯和讀者濟濟一堂時,大家必會覺得更親切,小別勝常聚。
書屬於四季,日夜,乃至永遠。書不挑剔。書像大海。但讀書的人是有條件的:要有命讀書,有心讀書,有時間讀書,還要有交流的夥伴。最好還有好茶相伴,好花常開,所以,讀書類博主、UP主都喜歡用花作背景,給好看的書拍好看的照。
我這個“野人”在疫情期間養成了散步的好習慣。我一直在等冷雨蕭瑟的冬天過去,這樣才能在江邊、林間、河畔散步,帶一本書,或是戴着耳機聽電子書,走到陽光明媚的樹下,看一會兒,任花瓣飄,甚至蝴蝶、蜜蜂縈繞一會兒。身心放鬆。漫步走進書店、圖書館的心情也是一樣的,聽人分享的感受恰如蝴蝶環繞身邊,沒有濾鏡和虛擬背景,沒有延遲和信號不佳,沒有忍不住去看一眼的在線人數。真實世界裏,一切都是一期一會。
然而,文藝的世界已擴容了,現在的我們能同時在線上與線下平台進行交流,一期一會已允許無限回放。今天錯過的講座,明天還能在線補看,甚至多年後依然可以藉着影像資料,彷彿回到現場。
坦白説,這感覺很像是在當下製造平行世界:我們當下看過的書、説過的感想,在被説出的當下就被翻錄成永存在平行世界裏的記憶。不管我們身在洞穴還是花下,一期一會都可能已是一種形而上的奢侈了。
無論如何,不管對“野人”還是對智人,春天都最適合形而下的事——讀書,賞花,跳出孤島,躍進人海。(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