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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鷂子峪城堡的作用有兩種説法,一是屯兵,二是養馬,但都缺乏確切的依據。可以肯定的一點是,當年修建城堡確為軍事防禦所需,《四鎮三關志》上就有關於夷部入犯鷂子峪的記載,古老的城堡曾經歷過刀光劍影的浴血廝殺。”新冠肺炎疫情反反覆覆的這兩年,寧唯毅把自己的“古堡行”儘量安排在北京周邊。初冬的寒風裏,在位於京郊懷柔的鷂子峪,他繼續着對歷史的叩問。
作為一名業餘攝影師,寧唯毅的鏡頭裏大都是滿目滄桑的古堡。多年來,他已經習慣了遠離人羣熙攘的都市,帶上照相機和無人機,一人一車出沒在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嶺,在各種土坯瓦礫之間,尋找着一段段曾經驚心動魄的歷史。
入冬的鷂子峪更顯蒼涼。放眼望去,古堡內外牆都是用大而整齊的灰白色石條砌成。南開一門,上有漢白玉門額“鷂子峪堡”。雖經幾百年風雨,前面二字已模糊不清,“峪堡”二字尚可辨識。村裏的老人告訴寧唯毅,堡的石牆上面原有雙垛口走道防禦牆,城門上有一間防衞房,上世紀40年代初,日本鬼子強迫拆除,石條用作修炮樓,十分可惜。
“鷂子峪最多時居住40餘户人家,130多口人,現在剩下不到20户。年輕人基本都外出打工了,只剩下一些中老年人留下來打理農活。”讓寧唯毅遺憾的是,雖然鷂子峪1984年被列為縣級文物保護單位,但和大多數古堡一樣,“這裏的明清建築已經殘破不堪,七八百年的老槐樹被冷落了,經歷多年風雨的大碾盤被拆掉了,歷史的痕跡越來越模糊”。
古建築學家羅哲文曾説,在世界的東方,存在着人類的一個奇蹟:中國的萬里長城。在長城腳下,其實還存在着另一個奇蹟,那就是長城沿線的古堡。據史料記載,明朝懷柔地界長城關口下曾有20多個古堡,而如今,始建於明萬曆年間的鷂子峪堡,成了長城腳下唯一一個保存完整的古堡。
上過郵票的雞鳴驛,是寧唯毅“古堡系列”視頻裏的第一個主角。作為全國保存最完整、建築規模最大、功能最齊全的古驛站,位於河北懷來縣雞鳴山腳下的雞鳴驛承載着古代郵驛文化的諸多細節,被譽為“世界郵政博物館”,“‘三橫兩縱’5條大街貫穿東西南北,驛署、廟宇、公館、馬號、戲樓、糧倉一應俱全,‘活化石’一樣再現着當年鮮活的煙火氣,就像一個奇特的地理座標,連接着古人和今人的血脈”。
從2010年偶然結緣雞鳴驛開始,十幾年裏寧唯毅奔波在京郊、河北、山西、陝西之間,先後拍攝過“先有開陽堡,後有陽原城”的開陽堡,《亮劍》的拍攝地上蘇莊,“因軍而起,因商而盛”的新平堡,西大坪軍堡、小棗碾、羊圈堡、北馬圈堡、暖泉西古堡、南留莊堡、宋家莊堡、德勝堡、殺虎口、吳堡等數十個古堡,有的地方已經記不起跑了多少趟。
這些年寧唯毅去得最多的就是河北蔚縣。蔚縣古時稱蔚州,曾是古“燕雲十六州”之一,是連接邊塞和中原的交通要道,扼守京城北大門的兵家必爭之地,當地有“八百村堡”之説,“蔚縣古堡是和明長城同時代的產物,同為防範北方遊牧民族的侵擾,當時‘三里一村,五里一堡’,‘有村便有堡,見堡則是村’”。
“戰爭頻發和自然災害創造了古堡,一般完整的古堡有堡門、堡牆、街巷、戲樓、廟宇等,功能上分軍堡、官堡、民堡,造型上有獨門堡、多門堡、城中堡、連環堡、堡套堡等。”在寧唯毅看來,那些古堡承載着迷一樣的文化、風俗和觀念,“失去當年的軍事防禦功能後,有的古堡毀於戰火,有的被人為毀壞,有的年久失修自然倒塌,但它們或承載着重要的歷史,或傳承着原生態的傳統文化,就像一座座‘地上博物館’,穿越到今天,傷痕累累,卻依然頑強挺立”。
拿蔚縣來説,境內遺存古堡近200座,保存完好的僅有40來座,而且還在逐年減少。在寧唯毅的視頻和圖片裏,保存更多的是正在消失的古堡,殘缺的城牆、廢棄的老屋、石門礅、石碾子、老玉米、紅辣椒、羊羣、驢車,訴説着那片土地上生活方式的變遷,也延續着古老城堡的血脈。
位於張家口市懷來縣的土木堡,寧唯毅是冒雪去的。穿行在土木村裏,偶爾發現一些殘牆枯草和半個多世紀前的老標語,基本上看不到明代建築的痕跡了。按照導航找不到具體位置,在老鄉的指引下寧唯毅才見到了被稱為“土木堡之變遺址”的那段僅存的古牆。
“發生在明正統十四年的‘土木之變’,是老少皆知的中國歷史故事,作為中國古今著名失敗戰例,被載入北京中華世紀壇262米青銅甬道,為後人矚目。可惜的是,發生地早已面目全非。”在土木村一家普通民居里,《十五世紀震驚世界的戰爭——土木之變》一書的作者司全福老人,給寧唯毅講述了自己作為土木村人十幾年來對那段歷史的追尋。從那本近20萬字的史料裏,寧唯毅見到了一些珍貴的老照片,但關於土木堡的一切就此打住,似乎被切斷了通往歷史的那條“時光隧道”。
每次從北京開車幾百公里,往返於蔚縣、陽原、天鎮、右玉等地拍攝古堡,寧唯毅心裏總是透着隱隱的不安。眼看着那些曾經傳承歷史文化的建築因缺少保護逐漸垮塌、損毀,或者在翻新重建中壁畫、古建被嶄新的建築和雪白的牆取代,總有一種和時間賽跑的緊迫感。
2019年9月13日凌晨4時,站立了近600年的蔚縣南方城村堡門樓倒下了,村民圍觀了整整一個上午,直到臨近中午才散去,或是祭奠,或是悵惘,寧唯毅打算去補鏡頭的計劃也成為泡影。
“因為古堡的結構大多是土坯外包磚,每一場大雨過後古堡就像脱了一層皮,矮了一截兒。”寧唯毅更心痛的是,風霜雨雪的侵襲之外當地人的強行拆毀,“附近村民就地取材,把木頭、牆磚等建築材料弄回家蓋房、砌牆、搭豬圈、壘雞窩。外圍的城磚被扒走之後,城牆損毀的速度也就加快了”。
位於居庸關與土木堡中間的榆林堡,外牆牆根下堆滿垃圾,像個廢品回收站;山西天鎮縣的保平堡隱現在荒野之中,如同撕爛的包裝盒被丟在一邊。
在寧唯毅看來,古堡保護工作如今已經迫在眉睫,“由於歷史遺留古堡數量眾多、分佈鬆散、地處偏僻,需要從宏觀上盤點現存古堡數量,對於其中代表性強、保存尚且完好的有針對性地加以及時有效的保護”。
寧唯毅注意到,一些古堡近些年進行了修葺和翻蓋,有的還建造了高大牌樓,但“氣勢有餘,內涵不足”。如何讓沉睡的古堡真正“活”起來?近年來,一些地方政府逐步意識到古堡是不可取代的地域資源,本着修舊如舊的原則,對垂危古堡進行搶救性維修,有的還將古建修整和環境治理、文旅融合、脱貧致富結合起來,讓千年古堡重新融入當地生活。
位於陝西省吳堡縣黃河岸邊的吳堡古城,曾經是該地區的行政中心,具有典型的地方特色,2006年5月25日被國務院批准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前些年去拍攝,寧唯毅看到的是殘垣斷壁的城牆和雜草叢生的院落,只剩一户人家堅守,“今年再去時,4個城門已經修復得有模有樣,重點區域房屋基本恢復舊貌”。
一些古堡重獲新生的同時,一些曾經“身價不菲”的古堡卻在慢慢淡出歷史。
坐落在蔚縣109國道邊上一處山崖上的西大坪軍堡,始建於明初即開國皇帝朱元璋洪武年間,是一座堡壘式的夯土建築,地勢險要,壘牆堅固,設計精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而今古堡周圍荒草叢生,曾經高聳的堡牆已殘缺不全,“也許再過幾年,這座雄渾壯觀的軍堡就不復存在了”。
“歷史的車輪,在滾滾向前的過程中,不經意間碾軋了許多寶貴的東西。隨着近年來我國城鎮化快速發展及新農村建設,越是發展快、經濟富裕的地方,歷經磨難的古堡越殘損嚴重”。用影像留住這些古堡最後的模樣,給後人保存一些追問歷史的念想,是寧唯毅最大的心願。
每次出發前,寧唯毅都儘量做足功課,查看地圖,購買相關書籍或網上搜索資料,除了無人機、滑軌、搖臂、三軸穩定器等器材,車後備廂裏還常備帳篷、防潮墊、睡袋、礦泉水、單兵淨水器、壓縮乾糧、應急電源及户外廚具和餐具,用來應對各種突發情況。
寧唯毅還經常在車裏帶上幾瓶二鍋頭,用來跟當地的老人“套”故事,可遺憾的是,這幾年他在古堡裏能遇上的老人越來越少了。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吳曉東 來源: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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