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一刻:在愛情的幻夢中,我需要辨清現實的底色

  《卡羅爾》這本寫於1952年美國小説,放在21世紀初的中國依然不過時,它是一本關於女性學會如何獨立、學會如何去愛的小説。在莉莉安·法德曼的女同研究專著 《Odd Girls and Twilight Lovers》中,我們可以看到50年代美國女同的社會背景。20世紀50年代,美國麥卡錫主義盛行,社會不容忍任何偏離主流的身份與行為。警察會搜查女同志酒吧,盤問男性化打扮的女性,同志被認為是精神病。廉價的流行小説將女同志描繪成勾搭純潔少女的惡魔,結局多為自殺或被男性拯救。但這樣污名化,卻也為那些困惑的女性提供了一個自我認同的渠道。

  如果大膽地想象,中產階級的特芮絲和卡羅爾在一起後,並不會像工人階級一樣區分butch和femme,也就是女同中的tp角色,她們都是很女性化的,也不會專門擠進這些圈子。50年代到60年代butch,femme,kiki的概念被廣泛建立,以工人階級為主力,有些butch會覺得身為女人是很沒有男子氣概的,甚至拒絕在性行為裏脱衣服。工人階級嚴格遵守bf的規則,選擇不分會被排斥。中產階級則不用去酒吧(因大部分酒吧地處偏僻比較低等),她們有自己的小圈子,為了不暴露身份她們呼籲穿的和異性戀一樣。butch在中產階級裏是被鄙視的。比利提斯之女(dob)等les社團廣泛創辦,雜誌也紛紛出版。

  《卡羅爾》正面描寫女同,給予當時的女同志以希望,簡直是劃時代的一道光。同時,我認為女同愛情是一種隱喻,一種女性要脱離男性性別角色帶來的獨立,沒有男性的存在,女性要自己定義感情的位置和角色,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不明朗,所以帶來驚喜也可能有恐懼。對於特芮絲,我想這種狂喜更多,因為小説裏多的是她暗戳戳的欣喜心理。

  特芮絲是一位售賣玩具娃娃的售貨員,可她偏偏喜歡不羈而自由的小火車“這列火車小小的部件當中,自有一股憤怒的氣焰,小貨車繞行在封閉的橢圓軌道上,展現出憤怒和挫折”。這個意象想當有情色感,火車穿越隧道,男性穿越女性,總感覺是暗示她的男性特質。

  小説裏特芮絲的夢想是舞台設計師,電影裏是攝影師,它們都很奇妙地帶着“仿擬現實”的隱喻。不過它們比特芮絲售賣娃娃的職業還要好一點,娃娃純粹是任人擺佈的,而設計或攝影則是依據自己的想法來搭建,可以自由選擇想搭建的生活。我想海史密斯在這裏暗示特芮絲進了一層,就像她寫特芮絲心不在焉地和男友放風箏一樣,就像特芮絲喜歡小火車一樣,她不喜歡被別人擺佈的生活(風箏、娃娃),她喜歡獨立的、能夠自我設計的生活。但是這種設計,還只是對現實的模仿,是看到現實的鏡像帶來主觀的想象而已,無論是設計還是攝影,都需要依託現實,但這截取的“第二現實”,又是過於主觀的。這想象,可能就會出現偏差。特芮絲有了進步,但她還會被自己的主觀限制。

  這限制,就在特芮絲對卡羅爾的感情上。

  特芮絲對卡羅爾懷抱着極端的、毀滅性的愛戀,甚至希望死亡將這份愛終止在最高處。當她們駛進林肯隧道,“特芮絲從擋風玻璃看出去,產生了狂野的、難以名狀的興奮感。她希望隧道塌陷,奪取她倆的性命,這樣她們的屍體被拖出來的時候,還會是在一起的”。在這裏,她將死亡當成駐留愛情的絕對有用措施,完全是主觀地想象愛情,同時也看得出她多麼暴烈,可以奮不顧身。

  特芮絲對卡羅爾的愛情源自她對上流社會的迷戀,因為特芮絲的“同志性”是埋在骨子裏的,在鵜鶘出版社工作時,她對一個雨中的女性着迷;買東西時,她本能感到兩個女性和她是“同類”;和卡羅爾分手後,她又受到一個女演員的吸引。如果沒有卡羅爾,也可能有其他女性讓她展開。這些女性都貯存在特芮絲的主觀裏,都只是一些虛像,並沒有實質性的東西。唯獨對卡羅爾,特芮絲才終於邁出了走向現實的一步。

  在想象中的虛構可以是很美的,很迷醉的,但當你走向現實,一切就會變了,你就可能被現實灼傷。所以特芮絲和卡羅爾的逃亡,並不是電影演的那麼美,她們之間有爭吵、憤怒和嫉妒,也有觀點帶來的不統一。

  特芮絲她將全部理想和幻夢都傾注在卡羅爾身上,她甚至無法想象卡羅爾還有她的家人、她的生活,乃至…她的前任。在經過初期的急痛後,特芮絲的戀慕漸漸變成某種慢性病樣的東西。她必須與它共處,忍受它帶來的灼熱、抽搐和陣痛。

  卡羅爾就理性得多,她善於平衡各種關係,與特芮絲一個猛子似的扎入激情不同,卡羅爾對每個人都能做出完美的一面。尤其是她在理查德面前,也能表現得照顧很周到。哪怕在旅店女主人面前,卡羅爾都能迅速收拾心情。其實卡羅爾比特芮絲更有現實感,因為她面臨的情況複雜太多,要處理的糾紛太紛亂,哪有特芮絲這樣簡單,不過是工作和男友而已。因此卡羅爾早就看出特芮絲的不現實,卡羅爾曾批評特芮絲“你還不習慣考慮別人的感受…假如你的東西都是二手的,怎麼能預期自己創作出東西來”。

  這個不現實給卡羅爾帶來了災難,特芮絲髮花痴寫的信成為卡羅爾輸掉官司的最有力證據。特芮絲扭捏地不早點給卡羅爾,塞在書裏被保姆出賣。但是卡羅爾的清醒和明智就在於,她即使輸了,也輸得瀟灑。給特芮絲的長信裏她就説“墮落就是不順從自己的天性”。

  是啊,卡羅爾明白什麼最重要,即使特芮絲害她輸了官司,但她仍然明白愛情更重,因此她不會怨婦一樣聲討,而是理智地看清現實:如果特芮絲願意愛,她就會繼續;否則,如果特芮絲逃避,她就會放手。她會給特芮絲一個,僅此一個機會談一談。

  特芮絲此刻面臨選擇:她必須學會脱開幻夢,獨立直面愛情。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回到理查德身邊已不可能,但是工作還在,她要拾起工作圈子。同時,是順從激情,去赴女演員的約會呢,還是努力面對真實,重新回到卡羅爾身邊?在此刻,她獲得了從激情到愛情的頓悟:“(對女演員的激情)在這個雞尾酒派對上的半小時,才對自己有意義,之後永遠不會有任何意義,自己現在感覺到的這份興奮並不會持續下去,這種感覺再也不會出現於另一個時間、另一個地點”。

  是的,特芮絲明白了,對女演員的幻夢可能只是又一場過於主觀的東西,只有這半個小時才有意義。但是對卡羅爾,特芮絲已經瞭解真實的她了,她再也不用卑微地愛了。之前她那麼卑微,誰能説不是她太主觀地感到卡羅爾會拋棄她呢?況且現在她已經有了不必卑微的資本。因為她懂得了如何走自己的路。她有能力擁有面包,所以可以向卡羅爾要求愛情了。她已經認識了真正的卡羅爾,並且愛上了這個真實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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